柳丝柔长，桃叶轻薄。

嘉德殿中还没配人伺候，待内廷司引路来的小宦官一走，沈寻珠和采苓便推门进了屋。

屋中陈设还算齐全，只是灯罩和桌椅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采苓轻轻掩鼻，却还是堵不住灰尘的呛人气味。

“姑娘，您先去院中歇会儿，奴婢来打扫吧。”

采苓寻来扫帚抹布，提了清水正要进屋，沈寻珠却拉住她袖口，“我和你一同去，两个人合力……也要快些。”

“您是姑娘，这样的事，还是我这个做奴婢的来，”采苓握住沈寻珠细嫩的手，笑道，“您这可不是做粗活的手，咱们才到这，指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过来了，别让人看见了说咱们没规矩。”

沈寻珠一笑置之，自从沈家抄家后，她也没把自个儿当作是高踞云端的官家小姐了，若不经历那次大起大落，她也看不透这一点……

其实自己与采苓，与那些还住在堆芳院的采女……也并无什么区别的。

“那我与你做茶，”沈寻珠自己收拾出一小片桌子，从行囊中翻找出从江家带出来的那包茶叶，烧水烹茶，又凭栏翻书。

红日淡，绿烟晴，流莺三两声。

沈寻珠手中书卷翻了一页又一页，指间都染上了淡淡的书卷的油墨气，面前的茶炉中，新茶初沸，沈寻珠满倾一盏，刚刚待风将茶吹凉，嘉德殿便迎来了内廷司的人。

黄大用再出现在沈寻珠面前时，再无了方才的倨傲之气，而是规规矩矩地跟在如筠身后。

沈寻珠虽不认得如筠，但瞧她的衣饰，以及黄大用前后判若两人的做派，多少也能猜出几分……

“这位便是江姑娘。”

黄大用朝着如筠恭敬地说了句，又转向沈寻珠：“江姑娘……这位姑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女史。”

沈寻珠点点头，朝着如筠一福身子，正要见礼，如筠却飞快说了句“免了”。

如筠顿了顿，细细打量了沈寻珠数眼，才温和地道：“听说……江姑娘，精通长袖折腰舞？”

沈寻珠微微淡笑：“小时练过，不敢说精通……”

“姑娘自谦了，”如筠轻飘飘的目光望向殿中，“这嘉德殿……也没什么人伺候，还委屈姑娘暂住这些时日，等到姑娘献了舞、承了宠……再让内廷司挑选好的宫人来不迟。”

“这都是小事，无妨的。”

沈寻珠知道了如筠是皇后宫里的人之后，一直敛着姿态，也极为谦卑，朱惜华定是让如筠代她来考量自己的……

如此看来，朱惜华还真是信任她身边的这位女官。

如筠点了点头，手轻轻一挥，便有几名内廷司的宫人将两只箱子抬了上来。

“这都是些衣饰，还有寻常的器物，横竖姑娘要在这嘉德殿住半个月，到底不可亏待了。”

“谢皇后娘娘恩典，”沈寻珠端整地行下礼，谢过了皇后，也算是表明……愿意为朱惜华做事……

如筠对此报以一笑，一瞬间，却又收敛成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皇后娘娘的恩典……还在后头。今日我来时，皇后娘娘曾让我给姑娘带一句话……”

如筠瞟了黄大用一眼，又回视沈寻珠：“后宫……没有正阳宫照不到的地方，再小的角落，一方凤印下去，里头的渣滓，也是能明明白白。”

黄大用浑身一哆嗦，皇后这意思，似乎也是在提醒他的内廷司，千万别起什么歪主意啊。

沈寻珠则极为坦然地回视如筠，颔首道：“投我以木瓜，自当报之以琼瑶……皇后娘娘既赏了我天大的恩赐，梅萼……定然不负。”

“姑娘只要能不负皇后娘娘，那么正阳宫的好处自然也是少不了给姑娘的。”

如筠点着头，话意中的疏离也少了几分。

起码到这个时候，她没有从沈寻珠眼中发现野心和欲望……

沈寻珠一双眸中，只有顺从……还有些许惊惶。

如筠心中对沈寻珠甚为满意，在她尚无根基的时候，是正阳宫帮扶她了一把……那么日后，她理所应当与正阳宫是一体。

如筠面上的笑容又温和了些，不再似一开始般冷淡：“皇后娘娘的用意，想必姑娘已经知道几分了……”

如筠话音一顿，瞧沈寻珠面色不改，才又往下道：“宫里的兰芷……太过碍眼，该为梅萼让路了……”

沈寻珠顿时有些慌张，两手无措地端在身前，面容忐忑，如筠这句话，定然就是皇后的意思，看来如今……皇后在宫中的情势，确实不妙。

“任凭兰芷再茂，可唯有牡丹……才是真国色。”

沈寻珠丹唇轻启，恭敬至极，如筠更是含笑点了点头，一番明来暗往过后，她对沈寻珠的忌惮已去了七分，剩下三分，也在抽丝般减少着。

“姑娘的话，我记下了……”如筠朝着沈寻珠微微福身，“时候不早，我还得赶着回去给皇后娘娘回话，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姑姑慢走。”

沈寻珠目送着如筠和黄大用出了嘉德殿，才转回廊下。

提起脚边微长的裙摆，沈寻珠侧身倚着廊檐下的柱子坐了下来，抬头望着天上的冉冉行云，才坐片刻，便觉得透体寒凉。

不想雍京的春日……与潭州、康州竟是如此不同，当初从康州离开时，下了漫天的大雪，想来这个时候，康州已然是遍地繁花了。

正想着要不要回屋去煮一盏热茶时，后肩一重，整个人便被一件披风包裹了起来，沈寻珠反手一握，正好拉住采苓的手……

明明是与她差不多的年纪，采苓的一双手，抚摸上去却粗糙割手。

“姑娘，里屋收拾好了，奴婢又看着添了些黄公公送来的东西，您可以住进去了。”

“不急。”

沈寻珠拉着采苓的手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小瓶茉莉花油，一层又一层地给采苓涂上，“手亦是女子的脸面，比起脸来，手也不轻贱。”

“那要看长在谁身上了……”

采苓抬起手背放在鼻前轻嗅，茉莉香气顿时充斥着鼻尖，她盈盈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这东西香得打紧，我们小王爷从前用的是牡丹膏，想来与姑娘的茉莉油也是一样的。”

沈寻珠轻轻点头，看了看左右，马上低声道：“日后……咱们身边说不定会有别人的眼线，你我人前人后，千万别提了小王爷，否则白白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