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完颜启明身侧的小厮，是伺候了他多年的人，更是他的暗卫。

这些年他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更明白这世上的人若有贪念，那是比鬼怪还要恐怖的存在。

他该怎么形容这从地牢里爬出来的人？

她浑身的衣衫没有一块好的，皮肤上黑色的痕迹，是血迹风干后留下的印子。那双修长纤细的手，能让人猜出来，眼前这个肮脏不堪宛若乞丐的人，也曾是个身姿纤秀的少女。

她抬起头，目光和小厮相接。

即使他见习惯了血腥，却依旧被女子的眼神，吓的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眼神冰冷，宛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大人。”她许是很久没说话了，声音嘶哑难听，“带我走。”

“我想活下去，我想杀了他们——”

完颜启明在京城的时候，受了故人之托，也曾远远的看过钟明玉几次。

那时少女穿着颜色鲜亮的衣裙，骑马奔在小径上，声音仿若银铃。

她怎么那么开心？像是这世上最无忧无虑的存在，听着便让人觉得心情愉悦。

可眼前的人——

她死死的抓着他轮椅的轮子，眼神里全是憎恨和不甘。

从前被修的整齐的指甲，早就被石壁磨平，十指血肉模糊。

她像是不怕疼一样，膝下的碎石把她的膝盖又刺破了，她却丝毫未曾察觉。

“你带我走吧。”少女声音坚定的说，“我得活着。”

他不忍多看眼前的少女一眼，他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抬起手脱下大氅给她披上，对身边的人说，“带上她，我们走。”

钟明玉已经很久没有沐浴了，身上带着一股难闻的腐臭味，好在完颜启明的这些暗卫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味道，倒也没有因为她身上的怪味就皱眉。

完颜启明更是没有因为这个气味改变神情，他只是任由钟明玉牵着他的袖口，让她感受到周围还有活人的气息。

他想让她知道，这不是地狱，这是人世。

他们走的是早就查好的小径，因为做了完全的准备，所以走的极其迅速，在寺内的人发现他们的时候，便已经走到了半山腰。

但是很快，寺内便有人喊，“贵人跑了，快追……”

“快追，他们还没下山，现在还来得及。”

这些人的声音很大，不止惊动了寺内的香客，更是让前来扑火的村民们，生出了疑惑。

到底是什么人离开了寺庙？能让寺内的僧人如此的慌乱。

“主上，他们怕是要追上来了。”搀扶着钟明玉和完颜启明的小厮说，“我们需要绕路吗？”

献王敢把钟明玉放在寺内，还不阻止香客们前来小住，自然也是想着会有人趁机来带走钟明玉。这其实是一个陷阱，可完颜启明知道这是个陷阱，却依旧毫不犹豫的进来了。

他不得不进来，为了瓦刺的子民能吃得饱，他就算在这里丢了性命，也必须来这一趟。

他这样的残废，若是死在了这里，那么钟家也欠瓦刺一个天大的人情，这银子依旧是要给的。

而且完颜启明有私心，当年弟弟成为自己的替身被抓到大燕，差点死在了路上。如今，他也想帮弟弟做一些事情……

这是做哥哥的人，该履行的义务。

“不……”完颜启明想了想，“我记得这山后面有一条小路，我们去小路。”

“可是，我们人手太少，怕是走不过去。”这人也没想到寺内的人发现的这么快，他觉得都是钟明玉的错，若是她没有那么磨磨唧唧，他们现在没准都下山了，“你去小路会有危险的！”

小路仅一个人能侧着身子走，他们根本带不上完颜启明。

完颜启明的腿是真的废了，连爬都不能爬过这条小路。

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钟明玉丢下。

只有把钟明玉丢下，追上来的僧人们才会放松警惕，不再继续纠缠。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些僧人是不敢杀了钟明玉的，无非是再给她一些苦头吃。

她如今都这样了，再吃一些苦头也没什么，总比让完颜启明丢了性命的好。

钟明玉的眼神在月色下晦暗不明，聪明的她又何尝不明白，这些人怕是要丢下她了。

“我不会死的。”钟明玉自己开口了，若被人抛弃，不如她自己选择留下，“你们走吧。”

她早就被人抛弃习惯了，所以对于这些人会做的事，她自然也是麻木的。

不就是再被折辱一段日子吗？她不害怕。

她会活着，杀尽这些欺负过她的人，即使拼劲一切，她也会这样做。

“玉珏，你们也拿着……”她说，“我祖父会给你们银子的。”

她讽刺的笑了笑，然后对完颜启明说，“今晚的月，真的很美。”

她很久没见过月亮了，所以她原谅他们。

说完，钟明玉便要挣脱这些人的手，开始想办法怎么留住这些僧人，算是报答他们让她看月亮的恩情。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残废居然开口了，“你们已经不听我的话了吗？我说去后山的小路。”

“公子！”周围的暗卫们急了，“太危险了。”

“我也曾是习武之人，我虽然双腿不能走，我难道还爬不过去？”完颜启明笑，“你们也太小看我了！”

他们都惊的目瞪口呆。

在他们的记忆里，完颜启明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人，即使后来他的双腿残废了，处事也是风轻云淡的，从未露出过半点失态的样子。

让这样自尊心极强的人在外人的面前爬行一段小径，这跟杀了他又有什么区别？

可偏偏的，完颜启明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说会爬过小径，自然也会爬过去。

“我是个残废，这事我在很多年前就知道了。”完颜启明说的淡然，“走吧，晚了他们就真的追上来了。”

“等我们过了小径，你们就拿火药炸断路。”

“小路对面，我安排了人手。”

钟明玉眼神恢复了清明，借着月色看着眼前的男子。

他的气质卓越，瓦刺显然是把他当成继承人来培养的，这样的人的自尊心，怕是比谁都强。

可如今这样的人，却愿意为了瓦刺的子民们，甘愿低下高贵的头颅。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