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朱力雅万万没想到唐笑竟如此犀利。

从前那层温和的外表只是她的伪装么？

她在裴子面前也是装的吧？

裴子知道她这么牙尖齿利的么？

朱力雅皱紧了眉：“你在我儿子面前，敢这么说话吗？”

“为什么不敢？”

唐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一样，微微后仰了一下，眼睛眯了眯说：“我既然决定和裴远晟在一起，自然在他面前会做一个真实的我自己，难道，我还要因为自己结过婚肚子里怀着孩子，就格外卖力地在他面前表现，拼命讨好他，以争取他的喜爱、不被他抛弃吗？”

“……”

朱力雅握紧了手里的骨瓷杯。

她不明白唐笑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自信，还有这股子坦然自若无所畏惧的气场。

换位处之，她一定做不到唐笑这样。

难道，这个女人真的不知道自卑为何物？难道她真的一丁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吗？

她到底凭什么？

“我不懂，唐小姐，我再问你一次，你觉得你自己到底哪里配得上我儿子？”

朱力雅眉毛打结，有点烦躁地捋了把自己的短发。

唐笑反问道：“那请问朱女士，你认为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你儿子？”

朱力雅迟疑了几秒，说：“那必然是外形气质能力性情家世都与我儿子匹配的了。”

“那您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没找这样一个人？”

唐笑又问。

“还不是被你给蛊惑了。”

朱力雅冷哼一声。

唐笑笑了。

“你根本不了解他，也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对他基本上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她悠悠地说。

“你闭嘴，你凭什么这么说？”

朱力雅生气了。

没有哪个当母亲的愿意听到别人说自己对儿子一无所知。

虽然，她的确不够了解裴远晟。

唐笑看着朱力雅眼神中的迷茫，与因迷茫而生出的愤怒，由此得知朱力雅是真的从未试图去了解过裴远晟。

她曾经听过裴远晟讲起从前的事。

他的童年，是从未得到过母爱的。

甚至，他是被他的亲生母亲所厌恶的。

而这个女人，现在居然要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

唐笑忽然有点替裴远晟委屈。

她一想到裴远晟这么多年一直孤孤单单的，面前这位当妈的从不舍得给一点温暖与关爱给他，甚至每每生病昏迷时身边陪伴他的也只是管家。

这么多年，这位最应该守着他、照顾他的母亲上哪儿去了？

为什么偏偏到现在又要跑过来行使作为家长的职责？

唐笑脸上原本挂着的随和的笑意一点点的消散了。

她目光一凝，望着对面面色不快的朱力雅沉声道：“朱阿姨，您总说我不配，那么，我想问一句，做他的母亲，您配吗？”

“你说什么？！”

朱力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那张明艳的一点看不出年纪的脸上顷刻间阴云密布，眼神也像是结了冰一般森寒。

当她这张脸展现出盛怒的神色时，嘴边两道法令纹加深，倒是能看出她原本的年纪了。

“我说，在您骂我配不上他的时候，也不妨问问自己，配不配为人母——您先别慌着泼我咖啡。”

发觉朱力雅手指落在骨瓷杯上，唐笑连忙警惕道，“我是孕妇，肚子里还有个宝宝，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您也赔不起。”

“……你！”

朱力雅气得大喘气，瞪着唐笑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星子来。

唐笑从前可是被不少人骂过。

成烈的母亲比她凶多了，多难听的话都对着她说过，连耳光都扇过，如今发生在眼前的，算得了什么啊？

相比较起来，这位朱阿姨还是属于温和派的。

而且，朱阿姨长得漂亮啊，唐笑小时候可喜欢她了。

能被自己童年偶像指着鼻子骂你配不上我儿子，还被童年偶像质问给你多少钱你愿意离开我儿子——

这特么的可真是太魔幻了。

换成十年前的唐笑，她哪儿敢想？

唐笑扬了扬嘴角，心里觉得这事儿有意思极了。

“朱阿姨，您消消气，气出皱纹就不好了，您这张脸很贵的，不是么。”

“……”

朱力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认为唐笑很有一种不动声色把人气死的能耐。

裴远晟图她什么，图她说话能把人气死？

唐笑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又低头吃了一口三明治，看看时间，已经在这儿耽搁半小时了。

她想回去陪裴远晟了。

说好会守在他身边的，万一他醒了看不见她，不又得着急了啊？

唐笑想走，但对面的朱力雅明显还不想让她走。

可是，这样耗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不可能被朱力雅几个钱打发的。

她又不差钱。

唐笑没怎么清点自己的资产，但也约莫知道，她这辈子在家躺着当咸鱼，应该也不至于饿死。

对于人生她已经没有多么远大的抱负，只希望能平平静静地过完下半生，将肚子里的孩子抚养成人，看着他健康茁壮成长。

人这一生，能够平稳度过，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朱阿姨，我得走了。”

唐笑起身道，“在走之前，我想和您说一句，在插手我和他的事情之前，您不如先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吧。”

朱力雅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说：“你又凭什么对我们的家务事指手画脚？”

“我根本不在意您的家务事，我在意的，只是他快不快乐。”

唐笑犹豫了一下，说：“难道您真的不知道，因为您，他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

“……”

朱力雅嘴唇抿成一条线，咽了咽口，眼睛望着手中的骨瓷杯，冷声道：“别人有的，他都有，别人没有的，他也有，我已经尽己所能，给了他最好的成长环境，让他成材。他现在这样，难道还不好吗？我不认为我对他的教育存在什么问题。”

“也许吧。”

唐笑发现自己和朱力雅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她心中再一次浮现一股浓重的悲哀。

她的童年已经足够不幸了，但至少，在父母还没有离婚之前，她曾经享受过来自父母，尤其是母亲的爱。

可是裴远晟，他从来没有。

她知道一个人孤独的成长，一个人独自在黑暗中摸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况且，他从小身体那么差，有那么多次，直面死亡带来的恐惧。

因此，她才更加理解他，心疼他。

越是心疼他，就越是没办法再对面前这个女人生出从前那种对于偶像的崇拜和喜爱。

难怪总有人说，要离偶像的生活远一点。

当她童年的女神成为她喜欢的男人的母亲，她才知道，对方到底是一个多么不负责任的母亲，最可怕的是，这个女人几乎从未给过他哪怕一分爱意，却又对他有着不可思议的掌控欲。

“唐小姐，我希望你有一点自知之明，收起你那莫名其妙的自信心，远离我的儿子。”

朱力雅忽然对她说：“刚刚说了那么多，还有一点忘了说。”

“您请。”

唐笑站在她面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朱力雅睨着她，心想，看着倒是乖巧，怼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除了长得还行，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她眼神中毫不掩饰对她的不屑。

唐笑神色淡淡的，丝毫不在意她的不屑。

这种不在意，才是真正的不屑。

朱力雅又有点儿生气了。

“你明知道我儿子有非常严重的心脏病，他已经做过换心手术了，才过了两年不到，就又发作——他不可能再做一次了。”

她用一种平静到有些诡异的语调对她说：“唐小姐，你知道吗？他很有可能活不过三十五岁，甚至能活到三十五岁，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怎么，过几年，你想再当一次寡妇吗？到时候，你不怕别人说你克夫，说你天生孤寡命？”

“……”

唐笑心脏狠狠地痛了起来。

像是被一把刀子插进去，又用力地转了几下。

但这并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他。

她喉头发紧，鼻子很酸，眼睛很胀，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她真想马上飞到他身边去，握着他的手，好好地看看他。

朱力雅见她刹那间脸色发白，一动不动地说不出话来，蓦地有些不忍。

但想到能把她赶走，便又狠下心来。

“趁现在，你离开他吧。你还年轻，虽说配不上我儿子，但你长得不错，人也聪明，再找个肯一心一意对你的男人，非常容易。”

她缓缓道。

“不。”

唐笑摇摇头，吸了吸鼻子，平静地望向朱力雅道：“他会和我白头偕老的。朱阿姨，你可别咒他了，与其总想着把我从他身边赶走，不如祝福我们恩恩爱爱幸福万年长吧。”

“……”

朱力雅默了默，冷笑着说：“女人是最善变的动物，等到他病得下不了床，整个人瘦成一个骷髅，面无人色，丑的不成样子，你还会喜欢他？你现在喜欢他，不过是因为他好看又有钱，又肯对你好。”

“等到他因为病入膏肓而变丑，到时候公司无人打理财产被那些虎视眈眈的畜生们侵吞，也没法再对你好，再给你想要的一切，你一定头也不回地甩开他，到那个时候，你决然离开的背影就是捅进他心窝子的利刃，你会彻底摧毁他，让他失去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念想！与其等到那个时候，倒不如你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