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是那样的可怜，以致于郑封只看她一眼，就被她深深打动了。

她脸上无肉，颧骨高耸，肤色又黑又瘦，身上衣服不仅褴褛，而且似乎一辈子没有洗过，又脏又破难以入目。只有一双眼睛又大又明亮，眼角生出三道细纹，纹路上挑，天生一种丹凤眼，自带三分风韵，七分妩媚。

若不是这双丹凤眼，会让人误以为她就是一个黑瘦小子。

她身后的墙角，三具尸体一动不动躺在寒风中。

郑封心中一颤，径直走过去，凝视着她的眼睛柔声问她：“你的家人呢？”

女孩有些害怕，不敢回答郑封的问题。郑封又问一遍，她才仗着胆子回道：“他们……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自己。”

“你多久没吃饭了？”郑封怕吓着她，以更温和的声音问她。

“我……我也不知道多久没吃饭。”女孩声音中带着胆怯，小心翼翼地说，“你……可以帮帮我吗？我……我也想做工。”

郑封遗憾地叹口气：“非常不巧，我们招工招满了，暂时招不了你。”

女孩脸上迅速笼上一层极度失望的表情，眼睑不由下垂，望着脚尖傻傻地一言不发。双手使劲绞着衣角，拼命绞着，绞着，恨不得从里面绞出一滴水来。

郑封继续柔声安慰她问道：“虽然我们不招工了，但我想让你做我的婢女，报酬不比进厂做工低，你可愿意？”

“真的？！”女孩看到了莫大的希望，一双眼睛迅速又变明亮起来，眼中朦着一层细细的雾气，似乎因感动而想流泪。

郑封指着地上的三具尸体问她：“他们是你的家人吗？”

“嗯。”女孩轻轻回了一声，“父亲……母亲和哥哥都因饥饿而死，只留下我一个人了。好心人，谢谢你帮助我。”

一家四口人，本来是和和睦睦的家庭，可以尽享天伦之乐。现在却因一场灾变导致人鬼殊途，阴阳两隔。世间的悲痛莫过于此。

郑封心疼她，从口袋掏出几两碎银，说：“你跟我一起去买三具棺材，先把你的父母亲人下葬，你再跟我走吧。”

女孩重重点点头，温柔的小羊羔似的跟在郑封后面。郑封带她到棺材铺买了三口棺材，在一帮车夫的帮助下，找块地破将她的亲人下葬。

下葬时女孩双手捂脸流下很多泪，跪在冰冷的地面给他们磕几个响头，然后一步一回头地望着隆起的坟包，跟着郑封离开了恩施。

回到店里，郑封让店家做许多丰盛的饭菜，让她吃饭。女孩看到这么多好吃的，手里拿着筷子呆呆地望着郑封，眼睛里流露出来贪吃的神情却不敢吃。

郑封柔声道：“吃吧，尽情地吃吧，这些饭菜都是你的。花了许多钱呢，不吃浪费了。”

“谢谢你。”女孩这才敢下筷子，夹起菜，小心吃了一口，闭上嘴慢慢咀嚼，仿佛想将菜里的每一滴汁液都咬出来，将菜里的每一滴油都吃进肚子里。

菜是好菜，非常美味，她越吃越有感觉，渐渐地她越吃越快，越吃越不顾吃相，后来已是男人式的狼吞虎咽，一幅贪吃鬼的模样。

郑封坐在她旁边，没有动筷子，只是双手支颐，耐心地看着她吃。

满桌七八个菜，她一个女孩家，身体那么瘦弱，竟然吃得干干净净，即使如此她仍意犹未尽，还将盘子也舔得精光。

最后她抚着小腹，舔着嘴唇，打着饱嗝，满面羞惭地说吃饱了。

郑封这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好不好？”

“我叫肖喜枝，家里人都叫我枝枝，你……公子也这样叫我就行了。”她低垂着头，柔声细气地回道。

郑封摇了摇头：“喜枝这名字俗气，配不上你我的身份。我帮你起个新名字吧。从今天起，你就叫肖昭吧。”郑封是金庸迷，特别喜欢《倚天屠龙记》中的婢女小昭。现在有了给自己的婢女起名字的机会，自然而然地借用了金老爷子的灵感。

“好吧，从今天起，我就叫肖昭。”女孩低眉顺眼地柔声答应。

“做我的婢女，要离开家很久很久，你会想家吗？”郑封问她。

肖昭仔细想了想，微微摇头道：“我的亲人去世了，我没有家。公子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我会认真地服侍公子的，衔草结环，做牛做马，再所不惜。”

郑封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她真有做仆人的感觉，刚接到手，就能说出这种报恩的话来。就道：“我不要你衔草结环，做牛做马，我要你做人，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明不明白？”

“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不大懂，一切全凭公子就是。”肖昭又垂下了头，大眼睛里满是温驯，像一只听话的小鹿。

郑封满意地笑了。棉纺厂每年一万两的酬金，说起来咱也是腰缠万贯的富人了，花钱买个婢女怎么了？本公子只要高兴，想买多少买多少，有钱就是霸气。

在郑封的带领下，鲁氏兄弟也各买了两名婢女。有些没有妻室的光棍汉，仗着这次押运棉布赚了钱，花几两银子也买了一个老婆。

另一边，娄浩然也安排了新招的二十名女工吃饭，她们的场面与肖昭相差无几，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因为饭菜不够吃，有两人还差点打起来。

娄浩然鼻子都气歪了，只好让店家又给她们加了几个菜，才让她们安静地坐下来吃饭。

闹饥荒是非常凶残的，常常会饿死人。在无边饥饿的驱使下，人会丧气基本的人性，恢复到远古洪荒时代的兽性。更凶残的是，有些人还会易子而食。

这些年轻姑娘们十六七岁，正是长身体的年龄，现在却遭遇旱灾，衣不蔽体，长时间食不裹腹，早就饿得失去了人性。此时此刻，如果有人给她们一块烧饼，就能轻易取走她们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郑封和娄浩然不仅给她们工作的机会，还给她们饭吃，在她们眼中，二人已成佛祖的化身。人人以崇拜的目光看着郑封和娄浩然，恨不得以身相许，永远杜绝刚刚遭遇的那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