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回来了！”男子将手中的猎物放下，掀开用来隔间的碎花门帘，一双凤眼温润的秀目沉浸在温和的阳光中，漆墨似的眸子带着些似笑非笑，只是腿脚有些不便，一跛一跛的走过来。

对着旁边两眼混浊，头发已尽是银色的老妇人柔声道:“娘，你的身子骨不好，要多休息！”

顾倾城觉得脑子“嗡”的一声，那是……他是……

顾倾城怔在原地，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男子，只是无论她怎么看，男子也未曾看她一眼，顾倾城想发声，却觉得喉咙有千斤重一般，怎么也呼唤出来。

林子感受到身后的目光，疑问的回过头问道:“姑娘怎么了？”

“啊！”顾倾城回过神，看着男子疏离和警惕的看着自己，顾倾城一楞，难道自己多想了？她瞥一眼有意无意的打量着，男子面上胡须很长，身穿着粗布麻衣，双手搀扶着老妇人，手指却满是黄色的茧，手背上是像是一些灰渍，老妇人慈祥的眯着眼，枯骨嶙峋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像是在看着稀世珍宝一般。

顾倾城沉了一口气，将心中的辛酸和难受都压住，睁开眼波澜不惊的道：“只是觉得你像我一个故人而已！”顾倾城笑容淡淡的看着眼前男子，仿佛历经一世一般，他不想认识她，那她就当做不知道吧，只是一个人再怎么落魄，那种从小在世家长大的气质却怎么也变不了的，尤其是林肆这样生于将门之家，长于笔墨熏陶的公子。

末了，顾倾城顿了顿，沉静的看着窗外道：“那人让我等着他归来，我等了太久了，实在太想了！”说完转过脸，笑容灿烂的又道：“我还没谢谢你呢，多亏你救了我！”

“姑娘，见笑了，我和娘亲正好遇见而已，我现在送娘亲去休息，姑娘你先自便！”男子温声道，说完转过身去扶老妇人，墨般的凤眸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色。

顾倾城看着林肆扶着老妇人一跛一跛离开的背影，脸色再也崩不住了，顾倾城十指捂住双眼，无声痛哭，泪如同断了线一般，从葱白的手指缝中一颗一颗如珍珠般滑落。

林肆，曾经多么骄傲的林肆啊！

那个曾经如同月色般澄净的林肆！

宛如天高云淡湛蓝的天空的林肆！

宛如早春中踏着歌声第一朵绽开的花的林肆！

曾经在自己面前，那么从容，那么自然的男人！

仿佛对天下事情都了然于胸的男人！

那个曾经凤眸温柔时可如同春色来临，凶狠时却也可以如同冬日陡峭的寒风。

只是现在却连面对自己的勇气也没有！

迷迷糊糊中顾倾城哭累便又睡着了。

仅隔着一门帘的男子，浑身如同抽干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

他曾经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女子，在自己以为快撑不下去的日子里也是想起那一抹身影，那张小巧精致的脸，那淡然的眸子，一直盘桓在胸口，在他快要失去的意识，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对那个人曾说要等他回来如同信念一般去如同钢铁的手腕，将他从死神边缘拉扯回来。

男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些茫然，无措，怯弱！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黑色的，咋一看如同泥土未清洗干净，只有自己知道，这些全部都是残留在自己身体的毒素，暂不说自己现在满是毒素的身体，他现在甚至连一把剑也提不起来了，就连自己跛掉的脚，让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站在她面前。

男子想起那日在河边初见到他，他还以为是幻觉，他曾日思夜想的脸，真的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既开心，又害怕。

男子怔怔的看着不远处石竹做的凳子，他现在叫林子，不叫林肆，阳光透过泥巴筑成的屋檐照过来，带来些暖意男子抬起凤眸看着门外，天气开始慢慢转凉，山林中被金黄色的树叶铺满了一地，山里的猎物转凉了也越来越不好捕了，男子起身，他要为娘亲准备一件过冬的皮毛了。

顾倾城再醒来时已经黄昏过半，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样的情况，在床边静静思虑片刻，顾倾城还是决定，既然他不愿意和她相认，那她便等待就好了，他迷失了自己，那她便帮他一起寻找好了。

顾倾城起身，这才看清自己所住的地方，是由泥巴和石头堆积成的房屋，虽然简陋，却收拾的干净利落，顾倾城伸了一个懒腰，看着晚霞温和的落在山上的树木上，落在鸟儿的翅膀上，落在正在冒烟的烟囱上，周围的一切宁静祥和，染上了淡淡的红色，美好的让顾倾城觉得不可思议。

林肆看着不远处那张熟悉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这样美的不可方物的女子，他配的上吗？

感受到那人的目光，顾倾城心一动，仍努力在心中调整呼吸，有意无意的转过头。

她想看他是否在看她，是否在念她！

而他不想她知道他在看她，他在念她！

林肆假装不在意的正在砍柴，手中无力的使着力气，林肆心中一动，这些日子，他的力气似乎有那么一点了，只是还是觉得很吃力。

顾倾城就这样定定的看着那人的背影，心中深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离开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离开的声音，林肆轻吐了一口气，手上的斧头却再也拿不住了，“砰”的一声落在地上，他也没有再去理会，只靠在旁边的砍好的柴边，粗衣黑发，即使凌乱落魄却风采依旧，漆黑的瞳中氤氲的倦意如丝般化开，唇边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嘲笑，他现在再也不是那个林肆，自信自傲的林肆，第一次在她面前，他怯弱了。

日子便一天又一天的过去，顾倾城便在这里这个小山屋住下了，每日清晨她便和林肆一同上山看看前一天挖的陷阱里是否有猎物被捕到，或者采一些必备的药材给老妇人治病，老妇人神智清醒的时候，总是喜欢拉着她的手对她说她的林子有多好，跟她说些林子小时候趣事，顾倾城遥望着远方，在这里千里之外的姑苏城内，也同样有这样一个母亲在等待着她的儿子回家，她只过见过林夫人一面，那还是小时候，林将军还是叱咤风云的大将军，那时候林将军凯旋归来，将军府设宴，那是个长相美丽的女人，站在林将军身边，会温柔的对他笑，这样女人是否也在盼她的儿子回家！

老妇人神智癫狂的时候，总是哭着问她，她的儿子去哪了，即使那个人过来叫着她“娘亲！”，她还是吵着闹着要找儿子。

她们时常一日都不说话，可是每当一个人需要什么，另一个人总是心意相通的找到，时间像涓涓流水，慢慢抚平了顾倾城曾经焦灼不安的心，也像一股热火，渐渐将林肆的心慢慢的烘热。

老妇人看着顾倾城，眼睛里是止不住的暖意，只是身体却每况愈下，顾倾城和林肆上山的任务便又多了一项，好好调理老妇人的身体，谁也没提走，谁也没提留。

这一日，老妇人的病情又加重了，重咳不止，昏迷了好几次。

林肆看着老妇人渐渐虚弱的身体，心中的难受便又加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