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终于一声霹雳，瓢泼大雨哗啦啦地落下来。

顾记门前一片寂静。

云哥艰难地转头，目光在李畅的身上逡巡，流露出一丝痛意，猛地又瞪那个姓关的老人。

老人气息奄奄，却硬是从喉咙里挤出大笑声，笑声嘶哑，让人听了心里发毛。

周围一众食客都是毛骨悚然，林枫向来感情比一般人丰沛，此时虽不知前因后果，却是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了，只觉满天下的可怜人可真多。

食客里认识关老丈的那人，身体一哆嗦，向前一步，看着这些一脸肃然的官兵，却又不敢过去，急得满脑袋都是冷汗：“这，这——”

他实在没想到蔫吧了一辈子的老关，竟然还敢做这等事！

“哎哟喂，他这是为了什么？让二伢子怎么办！不对，二伢子还不知道，阿虎，阿虎你赶紧……”

一声没嚷嚷完，他就戛然而止。

这食客也不是傻子，老关做得这等事，别管为了什么，总归是闯下大祸，那个三公主纵然落了难，只看还有人为了她张目，就知道，这叫什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老关这是要死了，将死之人无所畏惧，可二伢子还有妻有子，日子还是要过，人家能不怀恨在心，这一恨，会做出什么？他死了，他儿子，儿媳妇还能有好？

“这个老关，真是个祸害渣子！”

食客怒骂了句，只是瞧着老人家气息奄奄的模样，到再骂不出更难听的话，人都要死了，还骂个什么。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脸的茫然。

顾湘镇却是镇定自若得很，只扬了扬眉，柔声道：“老丈，您还不吃饼么？”

众人登时侧目。

明眼人都看得出，老人家要死了，快死的人，还能吃什么？

林枫心下感叹：看看，人家这才叫真正的是大家风范，外头都闹成这般，顾厨依然是记着自己经营的是食肆，看重的是食客们有没有吃饱吃好，就顾厨这样的责任心，她的食肆凭什么经营不好？

关老目光混沌，似已有些神志不清，却是捏紧了顾湘给他的牛皮纸纸包，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没有，他回过神，艰难地把肉饼凑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笑，满脸灿然：“好吃！”

吃着肉饼，关老衰败的脸上仿佛浮现出一层油光，到显得稍稍精神了些。

“我记得——”

关老目光悠远，“我记得当年我吃过类似的肉饼，味道……竟和这个一模一样。”

他早已如枯木的眼睛里，竟也爆出一团光亮。

顾湘笑了笑，盯着关老身上的数值，默默在系统界面上调整道具的‘故事’剧本。

虽然时间很短，可顾湘是根据关老心底深处的记忆在编写故事，既没用到‘传说’，也没用到前场的，当今的‘名人’，又是什么都不附加的基础款，耗费的美食点几乎可以说是忽略不计。

只一个刚刚刺杀过三公主的老人，临终之前心心念念的，带着他人生里最重要一笔色彩的肉饼，想来之后会家喻户晓，人人都好奇，要来尝一尝。

但凡是吃到这肉饼，必要想起这一桩故事，只要这故事足够精彩，能让人长久记忆，人们吃肉饼时，心情波荡起伏的一定厉害，美食点加倍，加几倍都有可能。

反正她肯定也亏不了什么。

云哥倒在地上，胸口闷痛，张嘴呕出一口血，身体到是稍稍松快了一点，他转过头，目光幽深地瞪视关老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最好六亲缘绝，九族不在，也最好死得痛快些，否则，我就让你知道这世上到底什么才叫绝境，才叫地狱。”

丘都头大怒：“混账，当着吾等的面，竟还敢如此放肆！”

云哥根本不理会他：“就是我死了，老头儿，你也得不了好，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伤害公主？公主就是落了难，也是你够不着的，天上飞的凤凰。”

他话音未落，雪鹰不着痕迹地一抬腿，轻轻剐蹭了下，只她剐蹭下，长凳轻飘飘地撞到云哥的头上，瞬间他脸就白了，浑身剧烈颤抖，半个字也吐不出。

只他的话，依然让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一丝冰凉的绝望。

百姓们本对这公主并无多少恶感，他们都是寻常百姓，并不知道权贵人家的事，也不知这公主犯了什么罪，这些显贵们甚至和他们毫无交集，他们自是对这些人除了看热闹以外，没有别的情感。

若是换成像项家那样的中下层的人，或许老百姓们的怨和怒会更真情实感一些。

这会儿看到公主纤细憔悴，身份又高，还是美人，偏落到这般下场，自然而然地便心生同情。

可云哥这诅咒，却是让所有人心下悚然，再去看李畅，已是满脸的警惕。

认识关老丈的食客，更是脸都白得一丝血色也无。

一片静默中，就听见不远处有人扯着嗓门高呼：“他死在哪了？急什么？我这就去买一卷草席来，到底是我爹，总不会让他曝尸荒野……”

顾湘转头看去，见街道上来了两个人，两个人推着个平板车，脚步沉重。

光看容貌都很是显老，像五六十岁的模样，可顾湘看人看骨相，两个人年纪都不算老大，一个三十五，一个三十九，按当下来说，也是人到中年。

认识关老丈的食客一见他们两个，连忙小心地打量了眼云哥和趴在车里只剩下喘气的李畅，几步过去压低声音，三言两语把云哥的威胁说了，前头的男人登时变了脸色，沉默片刻，冷声道：“他窝囊了一辈子，屁用没有，人到死的时候，也知会给我找麻烦。”

话虽如此，这人还是摇摇头，一步步走过去，走到关老丈身边，看了看他，在周围人纷纷呼喊有毒的时候，解下衣袍，拿衣袍去裹了关老丈的身子，弯下腰把人抱到车上。

“放心，我给你收尸，你就闭眼吧。”

这人显然就是关老丈的儿子，说完，又翻了个白眼，“都快四的人了还要闯祸，哎，今儿埋了你，我就带着婆娘走，省得再被你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