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老爷子身上，顾湘看到了终结。

他把自己想做的事，已经一件一件地陆陆续续地做完了。

只剩下他人生里最后一件大事。

洞察之眼能看出很多东西，比如说，老人家下了必死的决心，他袖子里暗藏一把一点污垢铁锈都没有的古老的弩弓，弩箭上已涂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不光是弩箭上，他指甲缝里，头发里，里面的衣袖中，处处都暗藏……毒药。

让这尊大神出现在食肆里，身为厨师，简直连想都不能想，一想就犯头疼病。

万一老人家不小心，喷溅点毒药到饭菜里面，这饭菜再让旁人吃掉，会如何？

顾湘吐出口气，轻轻揉了揉眉心，略一沉吟，干脆不再多犹豫，选了一卷最为简单的，最廉价的‘美食故事’道具出来，点了试用的选项。

老人家要做的这事其实好解决，固然还不知他要杀的人是谁，可都知道他要杀人了，且这位老人家既无背景，也无实力，想要解决掉他，用不着雪鹰，甚至不用顾湘，只要送个消息给张捕快，简简单单。

顾湘若是想要做个好人，不管眼前这位乐意还是不乐意，她走过去给他当当树洞，戳破他的心思，宽慰他几句，有用没用的都无妨，反正是她自己想做一回好人，说到底，不过是是让自己能有个心里安慰。

系统商城里的道具都不便宜。

促销价，试用一月要足足六百八十个美食点。

怎么看都不大值得，可顾湘忽然就觉得，清晨时分，她关注到促销道具，此时遇到这样一位食客，忽然起了想用一下的心思，她便乐意顺从内心深处的想法。

顾湘凝神盯着这位年老的食客，仔仔细细看了半晌，不由怔了下。

眼前这个食客，寿终之日将至。

她酿造的酒水可延人性命，似也有解毒的功效，可对一个老了的人，又能延寿几日？

油尽灯枯了，只添油续命，也长久不了。

反而是实现他的愿望，更让自家食客高兴吧。

老人家十九岁去当兵，上过战场，但没做出什么丰功伟绩，不过是幸运地活了下来，虽受了伤却得以回乡，娶妻生子，一生平凡。

他只是个臭当兵的，一辈子让人嫌弃，现在他快入土了，却想让儿子……女儿都能瞧得起他。

顾湘想，若能在他这平凡的人生中，添上一笔故事，也许便能宽慰这个已然一无所有的老人。

“小娘子的心肠真好。”

顾湘一边想，许是露了一字半句出来，秋丽没听懂，却也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句。

这有什么值得夸赞？

是顾湘自己想做个好人，更多为的不过是她自己痛快罢了。

世人有的信因果报应，大部分则不信，否则修桥补路无尸骸这样的话，也不会流传甚广了。

传世的俗语或许有它的道理，顾湘如今却是个信因果报应的人。

好人要都没个好报，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趣。

油滋滋的肉饼香味霸道得很。

一大清早过来买朝食的食客们，稍一打量老狗和两个小帮厨推车上的盘子，再扫一眼排队的人群，排在前面的目中露出喜色，排在中间的食客不禁有些警惕，排在后面的眼珠子滴流乱转。

“周公子，我记得你们书院的王先生说，今天书院要小测的，你怎么不早点去书院练一练你的文章？”

“林公子到不必操心我，王先生说我的文章如今已到了火候，想要更进一步，光靠水磨工夫恐是不行的，还是得历练历练，磨一磨心境，我排队等吃‘顾记’的朝食，就是在锻炼我这静心的能力。反倒是林公子你，前些时日刚遭了大难，不是说令尊令堂令兄都下了严令，不许你离家乱跑，怎么又孤身一个来京城了？”

周公子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不是我说你，大家都是读圣贤书的，也知道孝的道理，孝是什么？顺也！你不顺着爹娘怎么成，还是赶紧回去吧，在这儿耽搁什么？”

林枫：“……”

他一向笨口拙舌，为人也随和，朋友们的劝说大部分他觉得有道理的都会听，这会儿闻着一丝丝地往鼻子里钻的肉香，却是不大肯服软：“顾厨对我有救命之恩，她刚回京，我当然要来捧场，且还要认真总结一篇文章，写到《探食》里面去，让大家都了解顾记的好处！”

周公子：“……你个棒槌！”

他简直要气死了。

“现在排队的人就这么多，你们这群棒槌到还吹捧个不停，哼哼，讨厌。”

林枫：“……”

长凳上坐着的，同样在排队的老年食客，静静地看着周围人‘勾心斗角’，面上僵硬的肌肉似也隐隐放松了一点，只有一点点，但他身上就比往常多了一点活气。

“唔。”

前排的食客们终于买到了肉饼。

所有人第一个都是点的肉饼，虽然是早晨，虽然这么厚的肉饼头一次卖，虽然它并不便宜，可就是左邻右舍那些平日里颇节俭的食客，也要三两个人凑在一起，买一块肉饼分一分。

昨晚，左近的食客被汩汩冒出来的各种香味，鲜味闹得是一宿翻来覆去睡不好。

夜深人静，隔壁的香气终于收敛，他们也确实累得入眠，结果大早晨天不亮，更霸道的肉饼香味又扑鼻而至。

哎！

谁还睡得着？

他们好难。

顾湘也切了一块肉饼吃，心里却在琢磨道具该怎么用，才能花最少的美食点，达到最大的目的。

一阵风吹拂而过，落叶打着旋，天上忽然起了云，天地暗沉沉的，没个光亮。

食客们纷纷咒骂，却是舍不得就散了，只临时求神拜佛，盼着这风雨晚点再来。

正乱着，就听人喊：“哎哟，怎么这些个兵丁，要作甚？”

顾湘顺着声音回头，远处囚车一辆连着一辆，最前头的囚车里坐的，分明是……李畅。

京城老百姓们消息多灵通，这回李畅的事，大家却是不知道的。

好几个食客见囚车里女子花容惨淡，相貌却好，心里还有些不忍。

“怕又是哪家的男人犯了事，连累家中女眷，看这阵仗，怕是犯的事还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