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静静地听完了备启的讲述，内心里一点儿都无法将那个少时备受欺凌的男孩与眼前阴郁的魔君联系起来，这故事中唯一令她眷恋的，便是他描述下的她的母亲，四十岁那年母亲就去世了，那时自己还小，又懵懂，还没能了解到母亲的一切，只记得母亲是极其温柔的，会在自己受惊的时候，将自己拥入温暖的怀抱，轻拍着自己的后背说：“月儿，不怕。”然后用天籁般的嗓音低低哼唱歌谣。

一滴泪从小狐狸的面颊上划过，时间过去太久了，如果不是备启，自己已经忘了母亲的模样，忘了曾经那么温柔美丽的一个女子。

故事讲完了，两人在回廊下静静地相对，各自陷入了回忆，因着有一个共同思念着的人，似乎两人之间关系不再如既往般的疏离，甚至敌对，小狐狸认真地看了看备启，备启也正仔细地望着她，那眼神中带着心底的眷恋，呜呜的风从两人之间穿梭而过，不久又有呼啸的风穿梭而回。

就在小狐狸侧耳倾听，发觉这风声中仿佛带着几声呜咽的时候，一个侍女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见到是备启和小狐狸，面露绝望。备启挥手将侍女拦下，防止她冒失冲撞小狐狸，侍女跌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备启喝道：“何事慌张，自去领罚。”侍女见避无可避，咬牙硬着头皮禀道：“禀告王上，王……王后她……”

“姐姐怎么了？”小狐狸心头一跳，备启也同时问出：“怎么了？”“王后殁了。”侍女脸上的表情极其惊骇亦有恐惧，刚她进殿准备给王后喂药，结果王后没有声响，她壮着胆子查看，王后竟气息全无，她心下大骇，自己一直侍奉王后，王后出事，王上一定会处死自己，她强撑着往外跑，却不想刚转过回廊就遇见了他们。

侍女吓得瑟瑟发抖、面如死灰：“求……求王上饶命。”备启脸色阴沉得似乎要滴下水来，一道黑光射向侍女。“慢着”小狐狸喝阻道：“先去看姐姐。”说着小狐狸结出一道光罩护住侍女，备启瞪了那侍女一眼，几步走进芜蛮殿。

小狐狸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相信侍女说的话，许是她看错了，姐姐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姐姐是狐族的公主，魔界的王后，怎可能因为一点病症就撒手人寰，况且梅华说了，她在医治之下已见好转。转过回廊便是芜蛮殿，可她却觉得走了很久很久，每一步都重似千钧，甚至她多么希望备启很快就回来，告诉她，凤虞没事。

梅华刚回到花族就得到小狐狸的密信说凤虞殁了，也就是他离开后一半天的事儿，他内心的惊讶无以言表，怎么会这样，震惊过后来不及多想，他立马重返魔界，不论原因为何，他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他怕只她一人，承受不来，只想第一时间便在她身边。

确认凤虞的确已经死去后，小狐狸没有再说一句话，备启神色中是惊怒、懊恼、悔恨、疑惑，也有担忧、无措，凤虞竟然死了，她怎么做到的？她死了，便没有理由再留月儿。他看着小狐狸惨白的面孔和她木木的神情，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惊扰她，但又觉得她这般模样令人忧惧，就这样，两人伴着死去的凤虞直到天明。

天亮之后，小狐狸低垂着眼眸对他说：“魔君请移步，我想单独陪姐姐待一会儿。”她极其费劲地从喉咙中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备启点点头，走出了芜蛮殿，他要好好想想如何向姬瑶说，也要想想后面凤虞发丧的事情，他更要想想与她之间的事。

小狐狸给梅华去了密信，她不信魔界之人说的话，说凤虞是自尽的，她只信梅华。梅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凤虞离去后的第三天了，他一进门，便看到她孤零零的身影跪坐在凤虞的床前，梅华几步走到她身边。不知沉寂了多久的少女抬起头，那苍白的面颊毫无血色，干涸的嘴唇上面布满一道道鲜红的裂口，她看见他之后，毫无生气的眼里闪过一道光：“小梅花，你来了。”

梅华蹲下身，第一次抱住她，将她揽在怀里，这个拥抱已经在他脑中发生过无数次，却从未实施，他紧紧地抱住她瘦削的身体，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他恨自己来的太晚，这短短的三天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是一直跪坐在凤虞的尸体前么？小狐狸嗓音颤抖：“姐姐她走了，我再也没有姐姐了，备启和魔医说她是自尽的，我不信。”梅华紧紧拥着她，不知要如何安慰她。“小梅花，我想知道真相。”小狐狸眼中有哀伤也有坚定。

只可惜，梅华查验之后，确定凤虞确实是自尽，小狐狸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扑在梅华的怀里，哭的难以自已。凤虞为什么要自尽？妖界与他界不同，人界可入轮回，妖寿命虽长，且无需修仙封神也可修炼至破神境获得永生，但死后却没有轮回，魂魄消逝。这一别便是永别。

小狐狸与凤虞连最后的道别都没有，自然是痛彻心扉。后来，备启说他在修炼魔族秘术，也许有办法能聚集凤虞的魂魄，让小狐狸见上一面，也是因着这个诱惑，她待在魔界，让她无法离开，同时令她不忍离去的还有姬瑶，小小的女孩没有了母亲之后，在魔界的日子很难熬，加上备启的子女们也不是省油的灯，所以，小狐狸没办法彻底回到妖界去。

凤虞发丧的时候，澄澈与风谨前后赶来，澄澈面上没有显出多少悲伤，他自来与凤虞这个女儿就不是太亲近，但岳父的姿态却是拿得极足的，对备启问候备至，倒是显出几分翁婿情谊来。

风谨闭关修炼了许久，修为大幅精进，再过不久便可进境空物，凤虞过世他得到消息却是不得不来的，而且到魔界一天半的路程，被他一天就走完了，他心急如焚，一刻也不想耽搁，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她身边。

风谨进入芜蛮殿正殿的时候，殿内的人很多，妖后殁，六界均有人来，风谨只一眼便看到了她。她正侧身对着大门，澄澈不知道在跟她说些什么，少女的面色苍白，她比之前纤瘦了几分，不知是有所感还是无意之间，她转过头向他看来，原本大大的眼睛在消瘦的面颊上显得更大了。他就这样隔着人群与她对望，似有千言万语无从诉说。

她眉宇微皱，面色似有不豫地看向父亲澄澈，后来又带有几分微怒。风谨穿过大殿，向她身边走去，不待他走到近前，一位侍女在备启的示意下迎了上来：“鸟族族长这边请。”将风谨让到了一旁的席位上。风谨的脸色冷了几分，待他再抬眼看她的时候，澄澈已经走开了，他冷冷地看了一眼侍女，向她那边走去，侍女似是想拦，怎奈风谨身法极快，几步便躲开。

“姑姑”风谨轻轻唤了她一声，即便是在千经洞修炼，他又怎能做到心中空无一物，这身影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心头。小狐狸缓缓转身，面上神色有些难过，她想问他一句为何才来，又想扑到他的怀里痛哭一场，可是她终究什么都没有做，只淡淡地说道：“姐姐不在了，曾经我以为最爱的人都会永远在我身边，如今才明白，什么都抓不住，小谨，你最近还好吧，修炼才是最重要的事，祝你早日进境空物。”

少女的嗓音比之前喑哑，风谨心头止不住震颤，他用深邃的眼光看着她：“知道凤虞过世，我片刻不停过来，只为……”“小谨，每个人都会成长，儿时我告别了母亲，少时我告别了最重要的朋友，现在我告别了最亲的姐姐，皆无能为力，以后……我希望大家都好好的，你好好修炼，强大起来，才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一切。”小狐狸垂下眼帘，这一瞬间的垂眸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风谨只觉两人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可是即便是千山万水，他也会奔赴到她的面前。

梅华从一旁走过来：“小谨，修炼重要，我暂时可以留在这里照顾。”风谨抬眼看着梅华，梅华欲言又止，风谨再看了一眼小狐狸，小狐狸依旧没有抬眸，风谨又看了看不远处澄澈，澄澈一脸迫切地望着这边，最后，风谨的视线落在备启身上，备启除了表现出来的悲哀，脸上竟还有几分期待与算计。

“好，凤虞葬礼之后，我便回去了，姑姑，你保重！”风谨留恋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入大殿边的席位中。小狐狸的心漏跳了几拍，他真的走了，之后他便回去了，她控制不住地抬眼看他，只见那个笔挺的背影融入了人群。

梅华一时在魔界陪着小狐狸，一时返回妖界处理事务，备启倒是没有不欢迎，但是备启表明了是要留小狐狸在魔界的。

很久很久之后，久到梅华都快要忘了当年的过往的时候，他才从风谨那里知悉了真相，原来，凤虞自尽是因为得知司意杀死了暮元绎，而这一切都是备启设计的，暮元绎的死讯也是备启告诉凤虞的。

甚至前不久在人界的那个晚上，风谨告诉梅华当初凤虞并非生病，而是备启对她用了修闭之术，只为了借着她的病将那人留在魔界，还有，暮元绎的魂魄一直在地府，而且凤虞并没有魂飞魄散，当年凤虞得知司意将遭天谴，暮元绎无**回后决意自尽，用狐族禁术令自己魂魄不散进入人界轮回受十世苦来为他们担罪。

梅华惊讶地听完了一切，心中百感交集，从前，他并没有想过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曲折缘由，可是想不明白的是，备启明明可以让凤虞一直病着，令那人时时牵挂离不开魔界，却偏偏刺激凤虞酿成悲剧，想必是因着知道了凤虞过去的事情和司意不是自己的儿子才气不过。不过，备启因着要留下那人便对结发妻子动手，也确实残忍无情。

梅华哪里知道，备启对凤虞的愤恨除了帮人家养儿子，另一层是因为凤虞冒充悠临的女儿，还有就是，用暮元绎死讯刺激她是想让她痛苦无措，谁让她告诉小狐狸离开，备启心下愤怒。只是备启也没想到凤虞在梅华的治疗下，竟可以激发潜力自尽，这却是他意料之外。

那天，风谨淡漠地说，他几百年来查探这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见到她，告诉她真相，让她不受备启蒙蔽。

梅华回过神来，看着快走完的栈桥，再看看湖水中的青绿柳色，长叹一口气：“小谨，你还不明白么？她只是希望你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