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漫漫，在奚博陆与叶继岌父子畅想未来的时候，在不算得近的地方，祁小过也在畅想着未来，但是与他们父子那般胸有成竹不同，祁小过则要忧心得多了。

他是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

在当初彭老教自己这由棋道入兵道的道理的时候，祁小过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把这种本事派上用场，他当初只觉得有些有趣——他对一切与下棋相关的东西都很感兴趣——而且当时又因为被官府通缉，彭老好不容易给自己和奚明玉一个避难的地方，既然如此，祁小过在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就往其上琢磨了。

对于祁小过来说，下棋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可是用下棋的道理去带兵打仗，也会同下棋一般的简单吗？祁小过不知道。

围棋中的诸多术语，真的能在战争中实现吗？两眼做活的道理，真的能抵御敌人的进攻吗？

以及那些深入虎穴，把自己的棋子下到对方的空中，在对方提掉自己的棋子后，再反过来叫吃，擒住对方棋子的下法……祁小过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把别人的性命拿去这么用的勇气。

人总归是人，和棋子是不一样的呀。祁小过想道。

归根结底，自己还是在纸上谈兵，或许自己当初真的不应该不听妹妹的话，一时冲动直接找上父亲。他不由怅怅。

只是现在木已成舟，当下父亲已经把一部分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祁小过，说由祁小过全全指挥，而他自己却没有跟来。

当下在祁小过身边的、祁小过认识的人，也就只剩下周海了，祁小过就算现在想打退堂鼓，也已经晚了。

父亲的意思是，虽说刘传给了他那块玉，表明了他身后的那群闽商愿意支持自己，可是他偏偏在前面加了一个条件，便是让祁小过带兵出征……祁连自然是不觉得刘传会因为祁小过不出战而改变心意，但是自己若不做，却也难免教旁人产生其他的念头，左右权衡之下，祁连还是决定让祁小过指挥这场战斗了。

他还对祁小过说，当下是双方的第一次交锋，定然不会主力尽出，最多可能只是一次小小试探而已……是故，他让祁小过不要有太多的心里负担，便当作是一次练习便好，就算是全军覆没也无所谓，只要他保全好自己的性命就可以。

可是祁小过却不这么想，他觉父亲这番话说得不对，这世上哪有用人命去当作练习的，自己的性命就真的比那些士兵们的性命还要重要吗？

我当下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在把别人的性命作赌注的呀。祁小过想。

祁小过又想起了刘传给自己的那一块玉佩上面写的字来，“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这句词用的是汉朝名将李陵的典故，说那李陵身经百战，一朝战败投降了匈奴，河边轿头回头遥望故国，与旧友苏武诀别。

这首词是稼轩先生与朋友相别时的赠友之作，用上这种典故，直叫人觉得悲切得紧，似有此去一别再无相见之日的感觉。

祁小过当时在看下这块玉的时候，心底不觉地痛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好像想起了某个人来，某个见一面少一面、甚至或许此生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正所谓故人长绝。

祁小过有些后悔不久前的时候，没有与奚明玉再多呆得久一点，当时他们的身份都很特殊，都不是很适合在那种地方过久逗留。

“少庄主。”忽地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祁小过抬眼往声音来着的方向看去，只见得周海在帐外把帘子撩了起来，见着祁小过还未睡觉，便叫他道。

“怎么了？”祁小过正了正神色，问他。

“刚刚收到探子线报，说在不远处之外，发现了朝廷的军队了。”周海把一份文书交到了祁小过的身前。

“大概有多少人马，距离此地有多远？”祁小过问道。

周海如实答道：“大概不足万人，在西北处，距离此地约有三十里。”

果然同父亲所说，这第一次交锋，果然没有主力尽出，不过是一次小小试探而已。祁小过想到。

周海见祁小过在细索，便不由提醒祁小过道：“我们发现了对方的所在，要不要抽调一些人马来，趁夜骚扰一番？或者聚集兵力，冲击对方的营帐，当下敌在明，我在暗，正是突然袭击的好机会。”

祁小过闻罢，却是摇头：“三十里的距离，我们能发现对方的所在，对方又怎么不能发现我们的所在，我们想着趁夜骚扰对方，甚至冲击阵线，说不定对方已经开始行动了……对方毕竟是朝廷的官兵，无论是经验还是组织上都要胜过我们，当下组织人马趁夜骚扰，怕是未能取得多少的效果，还只怕我们后方为官兵所困……敌强我弱，贸然进攻只怕顾此失彼，我们当下先立足于防御为好。”

周海愣愣，道：“当下可是个大好时机，若是对方并未发现我们的动作，岂不是便可以一战而捷了吗？”

“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祁小过与周海道，“更何况我们现在也来不及点拨人马了，只怕再过不久，官兵来夜袭我们的人就要到了，当下你应当先命令各营做好防御的准备才是。”

周海听得祁小过下了令，心里就算是千般不愿，也只得照做，他心里只想着祁小过拒绝了刚刚自己的建议，颇为不乐意。

少庄主还是太年轻了，这等好机会，居然甘愿放过。周海在离去的时候，回头看了看祁小过所在的军帐，发现祁小过的案前摆着一副棋，上面星星点点地落着黑色与白色的棋子，周海不懂棋，只知道祁小过生平好棋，还道是祁小过闲着无聊，随意摆弄。

罢了罢了。周海不由叹了一口气。老爷这一仗，本来也没打算赢吧，我只消护得得少庄主平安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