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吗？”祁小过喃喃道，他像是早就猜到最后会是这般，因为也之后这般，才会如奚明玉的父亲所说的那样“追悔莫及”。

听得奚明玉的父亲道：“可是我其实是不想杀他的，谁会想杀自己的亲弟弟呢？父亲教我不要为难他，他还逼我发誓，说要我保证如此，我也答应过父亲，说如若我手上沾了弟弟的血，必体弱短命。你看，我都如此这般了，你觉得我是有心想要杀他的吗？”

祁小过顿了顿，想开口稍稍安慰一下奚明玉的父亲，可是话还未出口，奚明玉的父亲只道：“你不必评价些什么，单是静静地听着就好了。”

祁小过听罢，长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了，还请你继续说吧。”

“我是真不想杀他的，”奚明玉的父亲连连摇头，“可是呢？当时的情景，我若是不杀了他……我的性命，就要交代在他的手上了。”

“往后的几年，我时常做噩梦，梦到我的父亲来寻我，来问我为什么不遵守对他的承诺，好好善待弟弟，反而教他成了冢中枯骨、刀下亡魂，我在梦中愣是无言以对。”

“后来的后来，我有几次还会梦见，我父亲坐在他生前最喜欢坐的那张椅子上，我的弟弟在他的背上为他捏肩，他们二人对我指指点点，像是在评判我的功过，最后他们评判完了，就突然变成了黑白无常的模样，手上擒着铁链，想要找我索命。我醒来之后害怕极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本来是不信鬼神之事的，可是自打那几日起，我便信了佛，寻访高僧，试图从禅宗之中为我寻来摆脱心病的办法，只可惜终究未能如愿。”

“我之前与你说过，我问过别人，问我这件事究竟做的对与不对，可是他们纷纷都说我做事果决，认为我此事行得再对不过了……”奚明玉的父亲苦笑，“可是他们哪知道我父亲死前，要我对他做出的承诺，我有时候真的在后悔，觉得有些事情我做的实在是不好，我与我弟弟是亲兄弟，血浓于水，这件事情应该是会有一个好的结局的，而不应该发展到兄弟相戮这个地步的。”

祁小过听罢沉默不语。

“我的故事讲完了。”奚明玉的父亲对祁小过说道，“这件事情，压在我的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我之前也只说给明玉听过，现在有机会能让我再度说出口，只教我松了口气呀。”

只听得祁小过道：“我其实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奚明玉的父亲摇头道：“我不是与你说过了吗？你不必评论，单是听听，便可以了。”

可是祁小过沉默了一瞬，不知道从何处生来一股倔气，抬头只道：“我觉得这事，并不能怪在您身上。”

“他们也是这么说的。”听祁小过执意要言，奚明玉的父亲也没有恼怒，只是说道，“他们说此事都是因为我的弟弟贪欲过旺，自作自受，才至如此，我所为的种种，都是理所应当，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祁小过埋头想了想，思考了一下措辞，抬头道：“我其实不太会说话，可是我当真觉得此事怪不得您的，都是因为您弟弟他……。”

奚明玉的父亲突然伸手了拦住了祁小过，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够了，单是这样就够了，听你这么说，真叫我好受了许多，我也没把这故事白讲给你听……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祁小过不由发问。

“只是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奚明玉的父亲摇了摇头，道，“你倘若是我的侄子，我杀了你的父亲，你会原谅我吗？”

祁小过又沉默了，他低着头沉默了许久，都一直得不出答案来。

如若奚明玉的父亲杀了我的父亲，我应当原谅他吗？祁小过想到。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有原谅的道理呢？

可是明明是自己父亲想要先取奚明玉父亲的性命的，他并不占得理字，被杀也是因为自己贪念太重。

如此这般，这仇，还要报吗？

因为血亲，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了吗？不分对错是非了吗？

祁小过忽然间觉得自己思绪乱得紧，教他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当如何是好了。

奚明玉的父亲见祁小过沉默了良久，都没有回答他，长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像是心中失落了什么一般，目光失神，黯然神伤。

奚明玉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见自己父亲同祁小过都没有说话，便道丝毫他们已经谈完了，便喊道：“都大中午了的，我瞧你们肚子都饿了吧，快些来吃饭吧，我亲自下厨，外边可吃不到的。”

祁小过只觉得当时的情形尴尬得紧，奚明玉这一出来，恰恰缓解了许多尴尬，但是他在场毕竟是客，主人不动，他也实在不好妄动，只得干站着等奚明玉的父亲开口。

打破僵局的还得是奚明玉，他上前来，伸手直拽着祁小过的臂弯，把祁小过往吃饭的地方拖了拖，还道他们若是在这么等下去，饭菜都凉了，就不好吃了。

奚明玉的父亲刚刚出神的时候，没听见奚明玉的叫唤，当下奚明玉突然拽起祁小过，才叫他突然回过神来，连连道：“是了，是了，也是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了，你想必也饿了吧，当下就去尝尝明玉的手艺如何，若是他做的不好，有或者是说不和你的胃口，也不要紧，直说就是，我便再叫人给你做。”

奚明玉则冲着父亲吐了吐舌头：“才不会呢，我做的可好了，而且小过他喜欢吃什么口味，我早便明白，怎么可能做的不和他胃口。”

奚明玉推了推祁小过道：“你说是吧。”

祁小过连连点头，却没有开口。

祁静一直跟在自己哥哥的身后，她从刚刚起，一直在想的是，奚明玉的父亲同哥哥说的这个故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绝不信奚明玉的父亲与他讲着话，单纯是为了寻一个倾诉。

而祁小过想的是，幸好刚刚奚明玉的父亲同自己讲的这般事情，并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