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道：“你要明白，你现在已经是饭来张口，钱来伸手的大少爷，你现在吃的、喝的、穿的，都要仗着别人。”

那男的笑道：“但咱们过得也不错呀。”

那妇人道：“就是因为过得不错，所以我才着急。你难道不想想，那姓叶的来这儿是干什么的？他不远千里而来，难道是为了来玩玩么？”

那男的又打了个呵欠，道：“来玩玩，为什么不可以？”

那妇人道：“唉！你真是个天生的糊涂少爷命。”

那男的嘻嘻笑道：“我要是不糊涂，也不会娶你了……”

妇人跺脚道：“你要是不糊涂，那万贯家财也不会被你糟蹋光了！你难道还瞧不出，那姓叶的此番前来，正是王夫人要他来接管这快活林的？所以，咱们一问他来干什么，他总是支支吾吾，敷衍过去。”

那男的怔了怔，摇头笑道：“不至于，不至于……”

妇人恨声道：“咱们过的那几年苦日子，你难道忘了……我可忘不了，我也不想再过了！他既然要来砸我们的饭碗，咱们好歹也得对付对付他。”

那男的笑道：“不会的，不会的。我瞧那姓叶的，决不是这样的人。”

妇人道：“你会看人？你会看人的话，以前就不会被人家骗了。你若不想法子对付他，我……我可要想法子了。”

那男的打了个呵欠，鼻涕眼泪都像是要流出来了，一面摸出鼻烟壶，一面笑道：“好！我的玉皇大帝，你要想法子对付他，你就去想吧，无论什么法子都没关系，只要不让我戴绿帽子就成。”

妇人伸出根尖尖玉指，在他的头上轻轻一戳，娇笑道：“你呀！你本来就是个活王八！”

那男的一撮鼻烟吸下去，精神就像是来了，突然一把搂过那妇人的细腰，咬着她的脸道：“我这么厉害，你还有让我当王八的力气，我要是喂不饱你这骚狐狸，我还是风流李大少么？”

于是，他抱着那妇人，就往地下按。

那妇人荡笑着轻轻地推，颤声道：“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里……不……”嘴里说不要，一只手却已由“推”变成了“抱”。

………………

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

那妇人这才真推了，急声道：“明珠和春水来了，还不放手。”

那李大少喘着气道：“那两个小浪蹄子来了，又有什么关系？她们反正也不是没瞧过，来……来快一点……”

那妇人却像蛇一般，自他怀里溜了出去。

春水和明珠也瞧见他们了，追的不再追，逃的也不再逃。

那妇人拢着头发，从树林里走出来，轻声叱道：“疯丫头，叫你们提水，你们疯到哪里去了，到现在才回来。”

春水咬着嘴唇笑道：“春娇阿姨，是明珠姐欺负我。”

明珠叫道：“哎呀！小鬼，还说我欺负她！她老是说疯话，还说……”

李大少已背负着手走出来，寒着脸道：“说什么？”

明珠悄悄一吐舌头，垂首道：“没什么。”

李大少道：“没什么还不快去烹茶。”

春水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大爷为什么生气，只因为咱们扰乱了大爷和阿姨的……”话未说完，娇笑着撒腿就跑。

她再不跑，就要吃李大少的“毛栗子”了。

………………

过了这树林，通过一道小桥，便是三间明轩，绿板的墙，紫竹的窗帘，帘里已隐隐透出了灯光。门是关着的，门里也没有声音。

明珠和春水跑到这里，脚步又放缓了。

春水咬着嘴唇，盯着那扇门，悄声道：“你瞧，晚饭都还没吃，就把门关上了，你说他们在干什么？”

明珠红着脸道：“骚狐狸，真是骚狐狸。”

春水轻笑道：“你也莫要骂她，若换了是你陪着叶公子，只怕你把门关得更早……若换了是我，三天三夜不开门也没关系。”

明珠咯咯笑道：“小鬼，你连饭都不吃了么？”

春水道：“吃饭？吃饭有什么意思？”蹑着脚尖，轻轻走过去。

明珠道：“小鬼，你……你想干么？你想偷看？”

春水用手指封着嘴儿，悄声道：“嘘！别出声，你也来瞧瞧吧。”

明珠脸更飞红，啐道：“我不，我才不哩！”嘴里说了两个“不”，脚却往窗子走了五步。

突然，门开了。

一个轻衫薄履，微微含笑的男子走了出来，笑道：“我还当是野猫呢，原来是两位姑娘。”

春水和明珠整个人都呆了，身子呆了，眼睛也呆了，身子木头似的停在那里，眼睛直直的瞧着他。

那男子笑道：“水提累了么？可要我帮忙？”

明珠道：“多……多谢叶公子，不……不用了。”

那叶公子道：“晚饭好了，还得烦姑娘来说一声。”

明珠道：“是……”突然转过身子，飞也似的跑了。

春水自然跟着她，两人又跑出十多丈，春水道：“你……你跑什么？”

明珠道：“我受不了啦，他……他那样瞧着我，我若再瞧他一眼，就要晕过去了。”

春水叹道：“你在他面前，好歹还能说话，我却连话都说不出了！你快要晕过去，我……我简直早已晕过去了。”

………………

叶公子，自然就是叶笙。

叶笙微微笑着，目送她们远去，微笑着关起了门，于是屋子里又只剩下他和斜倚在绣榻上的染香。

染香已打扮得更美了，那华而不俗的打扮，那柔软而舒服的衣衫，那懒散的神态，就像是个天生的千金小姐，富家少奶奶。

无论是谁，做梦也不会想到，她竟是别人的丫头，就连她自己，似乎都已将这点忘了。此刻，那纤巧的、染着玫瑰花汁的脚趾，正在逗弄着一只蜷曲在床角，长着满身白毛的小猫。

她的眼睛也正像猫似的瞪着叶笙，故意轻叹道：“你瞧那两个小丫头，已经快要为你发疯了。你还是今天早上才来，若是再过两天，那还得了？”

叶笙道：“哦！”

染香瞧着他那懒散的、满不在乎的微笑，突又长叹道：“其实，我也快为你发疯了，你可知道？”

叶笙道：“哦！为什么？”

染香道：“只因为你……你实在是个奇怪的男人。”

叶笙笑道：“我自己却觉得我正常得很，哪有什么奇怪之处？”

“你若不奇怪，世上就没有奇怪的人了。”

“我怪在哪里？我的鼻子生得怪么？我的眼睛长得怪么？我的眉毛难道生到眼睛下面去了？我……”

“你的鼻子眼睛都不怪，但你的心……”

叶笙道：“我的心又有何怪？”

染香道：“人心都是肉做的，只有你的心是铁做的。”

叶笙笑道：“我莫非吞下了秤锤？”

“我问你，你的心若不是铁做的，为什么走的时候，连招呼都未和周姑娘打一个？这简直连我都要为她伤心……”

叶笙淡声道：“既是非走不可，打个招呼，又有何用？这招呼留着等我回去时再打，岂非要好得多么？”

染香眨了眨眼睛，笑道：“算你说得有理，但……但这一路上，你竟然能始终坐在车子里，连瞧都不往窗外瞧一眼……你若不是铁心人，怎忍得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