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笙微微一笑：“难道你是聋子？”

少年的手，忽然握起腰边的剑柄。他的手已冻得比鱼肉还白，动作却仍然很灵活。

叶笙笑了：“原来你不是聋子，那么就上来喝口酒吧，一口酒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害处的……”

少年忽然开口了：“我喝不起。”

听到他居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叶笙连眼角都有了笑意，却没有笑出来，柔声道：“我请你喝酒，用不着你花钱买。”

少年淡声道：“不是我自己买来的东西，我绝不要……不是我自己买来的酒，我也绝不喝……我的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么？”

叶笙点头道：“够清楚了。”

“好，你走吧。”

叶笙沉默了很久，忽然一笑：“好，我走。但是等你买得起酒的时候，你肯请我喝一杯么？”

少年瞪了他一眼，缓缓道：“好，我请你。”

叶笙大笑着，马车急驰而去，渐渐瞧不见那少年的人影了，但他的脑海中，仍在想着挂在那位少年腰间的那把剑。

严格说来，那实在不能算是一把剑，只是一条三尺多长的铁片，既没有剑锋，也没有剑锷，甚至连剑柄都没有，只用两片软木钉在上面，就算是剑柄了。

在很多人看来，那只不过是小孩子的玩具而已，但叶笙很清楚，这玩具却危险得很，还是不要去玩它的好。

………………

小镇上的客栈本就不大，这时住满了被风雪所阻的旅客，就显得分外拥挤，分外热闹。

院子里堆着十几辆用草席盖着的空镖车，草席上也积满了雪。

东面的屋檐下，斜插着一面酱色镶金边的镖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使人几乎分辨不出用金线绣在上面的，是老虎还是狮子。

客栈前面的饭铺里，不时有穿着羊皮袄的大汉进进出出，有的喝了几杯酒，就故意敞开衣襟，表示他们不怕冷。

叶笙来到这里的时候，客栈里连一张空铺都没有了，但他一点也不着急，先在饭铺里找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要了壶酒，慢慢地喝着。

而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前面那掩着棉布帘子的门，仿佛在等着什么人。那位少年的脚程似乎不快，只怕要等到起更时才能赶到这里。

其实，他也不是走不快，只不过是不肯浪费体力而已。

一匹狼在雪地上走路时，假如前面没有它的猎物，后面又没有追兵，那么它一定不肯走快的，因为它觉得光将力气用在走路上，未免太可惜了。

过了一会儿，叶笙看到三个人从后面的一道门走进了这饭铺。

三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大，正在谈论着那些“刀头舐血”的江湖勾当，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就是“金狮镖局”的大镖头。

其中那个紫红脸的胖子，叫做“急风剑”诸葛雷。他来到这个小镇之后，根本就没有正眼瞧过人，此时自然没有将叶笙放在眼里。

这三个人很快要来了酒菜，开始大吃大喝起来，可是酒菜并不能塞住他们的嘴。

喝了几杯酒之后，诸葛雷更是豪气如云，大声地笑着：“老二，你还记得那天，咱们在太行山下遇见‘太行四虎’的事么？”

另一人笑道：“俺怎么不记得？那天‘太行四虎’竟敢来动大哥保的那批红货，四个人耀武扬威，还说什么‘只要你诸葛雷在地上爬一圈，咱们兄弟立刻放你过山，否则咱们非但要留下你的红货，还要留下你的脑袋’……”

第三人也大笑：“谁知他们的刀还未砍下，大哥的剑已刺穿他们的喉咙。”

第二人道：“不是俺赵老二吹牛，若论掌力之雄厚，自然得数咱们的总镖头‘金狮掌’；但若论剑法之快，当今天下只怕再也没有人比得上咱们大哥了！”

诸葛雷举杯大笑，但是笑声忽然停顿了，只见那厚厚的棉布帘子忽然被风卷起。

………………

两条人影，像是雪片般被风吹了进来。这两人身上都披着鲜红的披风，头上戴着宽边的雪笠，几乎长得同样形状，同样高矮。

大家虽然看不到他们的面目，但见到他们这身出众的轻功，夺目的打扮，都不禁眼睛发直。

只有叶笙的眼睛，一直在瞪着门外，因为刚刚门帘被风吹起的时候，他已瞧见了那个孤独的少年。

那少年就站在门外，而且像是已站了很久，正如一匹孤独的野狼般，虽然留恋着门里的温暖，却又畏惧那耀眼的火光……他既舍不得走开，却又不敢闯入这人的世界来。

叶笙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这才转到那两个人的身上。

只见这两人已缓缓摘下雪笠，露出两张枯黄瘦削而又丑陋的脸，看起来就像是两个黄蜡的人头。

他们的耳朵都很小，鼻子却很大，几乎占据了一张脸的三分之一，将眼睛都挤到耳朵旁边去了。但是，他们的目光恶毒而锐利，就像是响尾蛇的眼睛。

然后，他们又开始将披风脱了下来，露出里面一身漆黑的紧身衣服。

原来，他们的身子也像是毒蛇，细长，坚韧，随时随地都在蠕动着，还粘而潮湿，叫人看了既不免害怕，又觉得恶心。

这两人长得几乎完全一模一样，只不过左边的人脸色苍白，左边的人脸色却黑如锅底。他们的动作都十分缓慢，缓缓脱下披风，缓缓走过柜台，然后一齐缓缓走到诸葛雷面前。

此时，饭铺里静得连叶笙削木头的声音都听得见，诸葛雷虽然想装作没有看到这两人，却实在办不到。

那两人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诸葛雷，那眼色就像是两把蘸着油的湿刷子，在他的身上刷来刷去，令人毛骨悚然。

诸葛雷只有站起来，勉强笑道：“两位高姓大名？恕在下眼拙……”

那脸色苍白的人蛇，忽然道：“你就是‘急风剑’诸葛雷？”声音尖锐、急促，还在不停地颤抖着，就像是响尾蛇发出的声音。

诸葛雷听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颤声道：“不……不敢。”

那脸色黝黑的人蛇，冷笑道：“就凭你，也配称急风剑？”

他的手一抖，掌中忽然多出一把漆黑细长宛如腰带般的软剑，迎面又一抖，就已抖得笔直。

然后，他用这把剑指着诸葛雷，一字字的道：“留下你从口外带回来的那包东西，就饶你的命！”

那赵老二忽然长身而起，赔笑道：“两位只怕是弄错了，咱们这趟镖是在口外交的货，现在镖车已空了，什么东西都没有，两位……”

但是，他的话还未说完，那人掌中黑蛇般的剑已缠住他的脖子，剑柄轻轻一带，然后赵老二的人头就忽然凭空跳了起来。

接着，一股鲜血自他的脖子里冲出，冲得这人头在半空中又翻了两次，然后鲜血才宛如雨点般落下，一点点的洒在诸葛雷身上。

除了叶笙不动声色之外，饭铺内的人都瞧直了，两条腿在不停地弹琵琶。

但是，诸葛雷能活到现在还没有死，毕竟是有两手的，忽然自怀中掏出一个黄布包袱，抛在桌上，沉声道：“两位的招子果然亮，咱们这次的确从口外带了包东西回来，但两位就想这样带走，只怕还办不到。”

那黑蛇阴冷笑道：“你想怎样？”

诸葛雷厉声道：“两位好歹总得留两手真功夫下来，叫在下回去也好有个交待！”嘴里说着话，人已退后七步，忽然“呛”的拔出剑。

别人以为他是要和对方拼命，谁知他却一反手，将旁边桌上的一碟菜挑了起来。碟子里装的是炸虾球，也立刻飞了起来。

剑风嘶嘶，剑光如匹练般一转，十多个炸虾球竟都被他斩为两半，纷纷落在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