蚣蝮以为，天下修为高深莫测者，唯父元龙也。静则云起，动则风啸，一飞冲天，万物俱颤。这就是君临天下。

可从没想到，原来威仪霸气不单单是这种呼啸山林，飞掠大海，也可以是来自一个眼神，甚至仅仅一个脚步。

如果说，父亲元龙的权威是暴力征服而来，而眼前这人，单单是这幅面孔，还有他那与生俱来的气质，就足以让所有站在他身旁的人，感觉到一股王者之气。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小龙感谢救命之恩！”

蚣蝮虽然为学过人鬼礼节，但见对方面冠如玉，长袍修身，一副先生气派，还是尽可能以礼数周全。

相反，霸下就显得随意地多，朝着对方大声道：“您老好身手啊，要不要跟随我们兄弟？也好建功立业，有朝一日，列土分疆。”

此人只是扫视了蚣蝮二人一眼，转身又面相沧海，淡淡道：“你们走吧。”

霸下嘀咕道：“真是个怪人，感谢他，他还不领情。”

说罢，看了看自己的伤，喃喃道：“小九弟，咱们走吧，看来这里不怎么欢迎咱们啊。”

蚣蝮见霸下身上有伤，如此伤势，出去之后，若是在碰上眦铁这样的强敌，恐怕还要遭难，便朝着男人道：“敢问尊上，我有个冒昧之请，能否将我这位兄长多留在这岛上几日吗？等他一恢复就……”

“不成！”男人断然拒绝道。

蚣蝮话都没说完，就被拒绝了，多少有些尴尬。

可眼前人毕竟是救命恩人，哪有责备人家的道理，于是点点头道：“那好吧，打扰了……”

霸下却心生不满，大声道：“真是龙游浅滩啊，想他日，我龙族风光之时，奉承巴结者，不计其数，没想到今日……”

“没想到今日想逗留数日就被拒绝？是吗？然后呢？想问问我就为什么不能巴结巴结你们是吗？”男人突然转过身，冷声道：“你们知道吗，这廊桥岛上曾经住着一族灵族人吗？他们叫玳锦族，上下也有千人之众。可就是因为，他们没有朝虚危山称臣纳贡，就被龙族视为敌人，对战中，一个都不剩，全部被杀了。所以，在这片岛屿上，你们两个能活，你应该感觉庆幸，收起你的抱怨吧。”

霸下被男人闪电般的目光逼视的低下了头，蚣蝮第一次知道，原来，龙族的霸权也曾是这样在血腥中建立的。

承受着痛苦之人，未必就是无辜者。

“对不起……我替父辈们致歉。再次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蚣蝮示意霸下，随着自己马上离开。

但此时男人却朝蚣蝮勾了勾手。

蚣蝮带着疑惑，走上前，颔首道：“尊上还有什么吩咐？”

“你是东川大泽的蚣蝮？”

“是！”

“你母亲是泽鳄？”

“没错！”

“千里东川，泽鳄平生，那里是如今冥间难得的一片净土，亏得你母亲的治理有方。这样吧，如今龙族法难，恐怕难有善结，你若是要留下，这座岛屿我倒是可以供你修行。有我在，不管哪一族，都不会奈你何。”

蚣蝮听出对方的意思了。

龙族走到今天，皆是残暴所使，即便是帝俊别有用心，可天下妖族、灵族、鬼族之心已经尽归，龙族是必败无疑。对方之所以允许自己留在这里，看的是母亲泽鳄的面子，所以，不会允许霸下留在这里的。

可自己，之所以出东川，为的可不是给自己找一个安乐窝，生为人子，不能进忠，也得尽孝，所以，他绝对不能留下。

“尊上的好意我心领了，可龙族纵然千灾百祸，也是我的族人，我不能袖手旁观。所以，我要去虚危山！”

蚣蝮说完，颔首一拜，转头就走。

对方微微叹息了一声，并没说什么，但等蚣蝮变化本相，准备涉水过海的时候，这人又突然大声道：“如果你去的还算及时，见到了你父上，告诉他，今日之难，皆是龙族咎由自取。不过，别忘了，他还有一个身份呢，天下六德，义字为先啊。”

蚣蝮本来要答应一声，霸下却冷淡道：“搭理他干嘛？见死不救还不如不出手让我死了算了。这种人，装模作样，难有作为……”

就这样，等蚣蝮再回头的时候，那人已经消失了。

过了浅浅的海湾，两人重新回到了三河渡。

蚣蝮心切，就想着赶紧直奔虚危山，可此时霸下却拦住了他。

“怎么了兄长？有什么事，我们一边走一边说……现在不能耽搁了。”

霸下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小九弟，实话和你说了吧，我就是从虚危山、西牛贺洲跑出来的。我……不会再回去了。我劝你也不要回去了。我看出来了，父亲说的没错，你确实和我们不太一样，你更像父亲，你有本事啊……你跟着我，咱们找个投身之所……”

蚣蝮都蒙了，喝道：“投身之所？父族所在，不就是投身之所吗？”

“屁！”霸下道：“你太幼稚了，你压根不知道，那战争有多惨烈。虬龙、蟠龙、虺龙都是老龙头了，哪个不比你我凶悍，可都战死了。成百上千龙族的尸体，都碾落成泥了，我们去能挽回什么？只是死路一条而已。”

“那兄长的意思呢？”

“如今大难临头，各自安好吧。那青、黄二龙不就已经投降了吗？我们不投降，我们去投奔别人总行吗？实话告诉你，我想去北境之北，去找魔族。过去鬼族常常打压魔族，后来龙族打压鬼族，如今我听说魔族崛起了，他们的新魁首夜摩天罗战力极高，他们总得念我们龙族的好吧？我们去了之后，那就是座上宾啊。兄弟你这浑身本事，去了至少也是个地位优渥的大将……”

蚣蝮大声道：“父亲还在血战，龙族还在血战，我们却投降异族偷安？亏你想得出来。你别忘了，你是龙子，和其他龙族还不一样……”

“那又如何？”霸下也吼道：“同样是为人子，他对你宠溺有加，可对我呢？按照时辰，我出生在囚牛之前，我才应该是龙长子。可他呢？就因为虚危山是軨軨之地，他就以此把囚牛尊上为长子，还把我一口气排在了睚眦、嘲风、蒲牢、狻猊之后。我，霸下才是龙长子。嫌我丑陋，体型如龟，可他忘了，若非他生性放荡，也不会有我这个长的像龟的儿子。如今我想活下去怎么了？我能活，不也是为龙族保存种子？难道非要全族覆灭？”

蚣蝮苦笑一声，摇摇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朝北，我往西，咱们各走各路吧。你没错，我也没错，但愿我们都活下去，一直是兄弟，而绝不会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