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昏暗。

徐禄低垂着头，长发遮面，哪怕离得很近，魏和也看不清他的脸。

葛正阳跪在旁侧，脸上泪痕可见。

“徐大师，您找我？”魏和率先打破沉默。

徐禄缓缓抬头，乱糟糟的白发中，透出两缕森冷的眸光。

那眸光让魏和不寒而栗。

“魏和，你很有天分。”徐禄缓缓开口，语出惊人，“可愿拜我为师？”

葛正阳更是目瞪口呆，如被落泪击中，整个人都懵了。

尽管他喊徐禄一声“师父”，但徐禄从未收他为徒，他就跟其余丹师一样，只是徐禄名义上的徒弟。

所有丹师钻研丹术，努力炼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徐禄的关门弟子。

葛正阳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损耗修为，也要炼成还魂丹，只为能够得到徐禄的赏识，得以真正继承徐禄的衣钵。

但没想到，他所做的努力，最终不过是成全了魏和。

魏和很激动，也很感动，但他需要好好考虑考虑。

丹王徐禄就要死了。

还魂丹只不过是多给了他几个时辰的寿命，几个时辰后，他还是会死。

这么短的时间，徐禄能教给他什么？

转念一想，徐禄身上可能藏有《丹经》，不是那种残缺不全的，而是真正的《丹经》，若能得到，喊徐禄一声师父，倒也划算。

徐禄扭头看了葛正阳一眼，道：“正阳，你先出去。”

葛正阳不敢违背，起身悻悻离去。

“你不拜我为师，倒也无妨，没人愿意拜死人为师。”徐禄轻叹一声，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我这里有半卷《丹经》，可助你成为大唐最优秀的丹师。”

果然是《丹经》，只是为何只有半卷？

另半卷《丹经》呢？

“当年我跟兄长不和，兄长负气出走，此事被徐家隐瞒，大唐世人只知徐禄，从不知这世上还有个……”徐禄边说边流泪，老迈的双眸就跟决了堤似的。

魏和脱口说道：“徐寿？”

“你、你如何知道？”徐禄身躯剧颤，眼眸瞪得很大。

魏和问道：“徐大师，徐寿当真是你兄长？”

“快说，你在哪见过他？”徐禄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他是不是还活着？”

魏和如实说道：“在红家的牢笼里。”

徐禄的眸光瞬间变得暗淡，脑袋也缓缓垂落。

魏和赶紧喊道：“徐大师，你先别死，《丹经》还没给我呢。”

哪怕只有半卷，也好过没有。

而他手中炼制凝气丸和筑基丹的残页，仅仅是能让他炼出这两种丹药罢了，至于丹药的品级，很难再得到提升。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徐禄猛地甩头，狠狠拿拳捶胸，“为什么没早点想到，为什么……”

显然徐禄还沉浸在家族过往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只要这老头还喘气就好，魏和有的是时间等。

“当年他被赶出徐家，走投无路，要么踏进迷雾森林，要么投身牢笼。”徐禄摇头苦笑，“迷雾森林不可找，但牢笼只有四座，我应该去找找看的，只是……没时间了。”

徐禄活了一百多岁，从没觉得时间宝贵，人生不可浪费，此刻他满心后悔，要是一年前便知道这个消息就好了。

魏和道：“红家降下天劫，整座牢笼陷进血雨，只怕丹王徐寿已经……”

“你近前来。”徐禄挥挥手，示意魏和靠近点。

魏和没有犹豫，大步走到徐禄身前，缓缓蹲下。

徐禄抬起手，轻轻在魏和的额头一点，道：“这半卷《丹经》，不可泄于他人。”

一瞬间，魏和的识海里风起云涌，宛若沙暴来袭。

所有的不适感在瞬间消失，魏和半跪在地上，全身冷汗淋漓。

“半卷《丹经》，可让我们兄弟都成为丹王，而完整的《丹经》，足以助你成为丹帝。”徐禄并未提出任何要求，比如说让魏和去找徐寿，只是在说完整《丹经》的好处。

这就是徐禄的聪明之处，不需要提要求，就能让魏和乖乖去找徐寿。

任何丹师都抵挡不了完整《丹经》的诱惑，包括徐禄在内，这些年徐禄没一天不想找到徐寿。

魏和快速过了一遍半卷《丹经》，只觉此前他不是在炼丹，而是在烧泥丸。

“徐大师，若我真能找到徐寿，你可有话要带给他？”魏和低声询问，心里早决定要再踏进红家牢笼。

但凡会炼丹的人，只要看过一眼《丹经》，就会有成为丹帝的冲动。

徐禄缓缓抬起手，掌心有一物，吃力地道：“将此物交给他即可。”

那是一个铁块，颜色偏黑，被磨得锃亮。

魏和收好铁块，道：“徐大师请放心，只要我能碰到徐寿大师，肯定将此物交给他。”

“长安危险，劝你速速离开。”徐禄说完这句，脑袋一垂，再无气息。

魏和朝徐禄拜了拜，转身走出偏殿。

殿外。

葛正阳仰头望着星空。

月亮越来越圆，元宵佳节就快到了。

“师父他老人家走了？”葛正阳没有回头，低声询问。

魏和点点头，道：“葛丹师，我先告辞了。”

“我送你。”葛正阳微笑。

这里是皇宫，没有他带路，魏和出不去。

到了皇宫外，葛正阳也没多说，直接转身回宫，料理徐禄的后事。

魏和来到葛府，看到红梦还坐在屋檐下等待，脸冻得红扑扑的。

“徐老找你作甚？”红梦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听到魏和说徐禄想收他为徒时，还是惊得语无伦次。

红梦平定心神，问道：“那你拜师了吗？”

“没有。”魏和摇头，“徐禄这回是真的死了。”

红梦惊道：“那颗还魂丹是给徐禄炼制的？”

“我们得离开葛府。”魏和说走就走。

红梦没问原因，知道魏和既然这样做，必有原因。

但他们没去别的地方，还是回到了如意客栈。

如意客栈的环境不错，钱也付了，不住太浪费。

翌日。

整座长安城的百姓，全都知道丹王徐禄仙逝了。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几乎没有人相信，直到看到衙门贴出的告示，人们才陷入了空前的悲痛中。

对修士而言，丹药是修行路上的基础。

徐禄的仙逝，对所有修士是天大的打击，本来出自徐禄之手的丹药就不多，这下估摸得被炒到天价去。

如意客栈里的客人，在吃饭时都在谈论，徐禄一死，大唐的未来堪忧。

没有好的丹师，哪有强大的战士？

“我觉得葛丹师挺不错的。”

“是啊，听说葛丹师得到了徐老的真传。”

“吹吧你们，葛正阳跟徐老比，只能算是外行。”

众人正争论时，葛正阳走了进来。

大厅里瞬间鸦雀无声。

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葛正阳，眸中尽是不信。

徐老刚死，葛正阳跑来这里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