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身子轻飘飘的，意识也轻飘飘，似乎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直以来，她都有很沉重的包袱。

自己所处的时代、先生、杜杜的下落，还有亚特兰蒂斯的王子莱默。

好像欠钱多了就不着急还了一样，有种破罐子破摔的痛快。

反正自己也回不去了，先生不知所踪，杜杜也下落不明，现在好，还见到了王子，可能被王子抓住报仇，心里对亚特兰蒂斯的那种负罪感也终于没有了。

完美。

所有困扰她的难题都已经不是问题。

身处险境的时候，可能死亡更痛快。

这让苏笛很踏实。

踏实到她以为自己死了。

以至于睁开眼睛，看见夕阳的余晖透过宽大的窗子照进来，有一瞬间的失神，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

柔和的光线投射在室内的大安乐椅上。

安乐椅上斜靠着一个人，一只脚搁在靠垫上，慵懒而随意。

天堂里才有这样的美人。

西沉的太阳贪恋着美人的面庞，阳光在他的脸上流连不肯褪去。

然而这副美人图却让苏笛清醒过来，她居然睡了一夜加一个白天。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自己依旧在威尔的卧室里。

安乐椅里的威尔眼睛都不眨一下，要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着这是一个呼吸着的活人，苏笛还以为是一尊雕像。

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像是陷入了沉思，眼睛盯着苏笛所在的地方。

本来苏笛有很多问题要问，有很多话要说。

然而此刻，屋子里像有一种魔力，有一种庄重而肃穆的氛围，把沉浸在其中的一切都浸染得严肃、冷酷。

打破这种氛围是需要勇气的。

苏笛也没有说话，而是坐起身，靠在床头，梳理着思路。

等到她终于把现在的情况串起来，理出个头绪，才勉强开口。

“你是吸血鬼？”

“你是女巫？”

没想到威尔也同时开口了，两个人都停顿了，肃穆的氛围瞬间打破。

女巫？

苏笛忽然笑了，本来是觉得讽刺，可是笑着笑着，好像很开心，就真的大笑起来。

看得出威尔对她的反应始料未及，皱着眉，随着她的大笑，自己也笑起来。

看上去是两个天真的孩子，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笑声蕴含了多少荒谬。

终于收敛了笑容，苏笛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

“女巫？不是，我要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你会信吗？”

威尔看着她，学着她的语气道：“吸血鬼？不是，我要说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你信吗？”

苏笛摇摇头：“我可能不会信，但我乐于听你说。”

威尔抬了抬眉毛：“为什么不是你来说？”

“我？”

苏笛指了指自己，自嘲道：“我的经历太平淡了，无非是一个普通人，卷入了其他星球的一种行动，阴差阳错来到了地球。”

威尔看着她，“我的经历也没丰富到哪去，无非是一个普通人，卷入了其他星球的一种行动，阴差阳错在地球上存在了几千年。”

阳光下的这张脸，实在看上去不太像几千岁的样子。

“所以，你后来变成了吸血鬼？”

威尔没否认，伸长了双腿，更慵懒地沉入安乐椅。

苏笛沉默了，她的目光停留在威尔的脚踝。

穿着睡衣的威尔，脚踝露在外面，上面一手掌宽的鱼鳞比苏笛在亚特兰蒂斯看见的淡了很多，如果不是被阳光照在上面，微微地泛着光，都看不出跟普通的皮肤的不同。

“为什么要制造那些机械的人？”

苏笛目光一凛，正色道。

“寂寞。”威尔耸耸肩。

“寂寞？可是机械的人也不是你的同类，你制造出来对缓解你的寂寞也无济于事啊！”

威尔的瞳孔骤然收紧，刚刚还温暖如春的房间似乎被冰冻住了。

“你真以为，活了几百年的人，真的会再去找同类吗？我的王国，我的族人，早就死了，在几千年前，甚至几万年前，葬身在大海里，甚至具体的年代都不可考。”

苏笛垂下眼，小声道：“对不起。”

她终于有机会对着当年的人，说出这句话。

虽然她并不应该受指责，但她是原因之一。

威尔没说话，隔了一会，继续道：“无所谓了，已经这么多年了，即使当年不是你，也没有一片大陆，一个王朝，能永远存在下去，这五百多年，这片大陆发生了多少事，我早已不介怀了。”

说着，站起身，从酒柜里拿出酒。

苏笛看着他这熟练的动作，小声问：“既然不介怀了，为什么还要制造机械的人呢？”

威尔回头看看她：“我说了，因为寂寞，如果你有了几百年的寿命而周围的人却换了一茬又一茬，你会不会寂寞？你会不会想要跟你一样的同类来陪你？”

说完，举起杯，一饮而尽。

威尔语调里的悲伤让苏笛的心里像裂开了个口子，冷风吹进来。

她一直以为，如果亚特兰蒂斯的王子活着，对自己会是怨恨，却从来没想过，是这样的情绪。

“你，没有同类么？我是说，那次……”苏笛小心翼翼地想着措辞。

“没有，我是个例外，不知道是不是父亲的血统问题，我居然在海里能够自由呼吸，知道这一点已经是我在海里昏迷了很久之后了，再后来，我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父亲，临死前，他让给了我，他的寝室一样的东西，他称之为什么舱，我不知道，总之我在那个封闭的棺材里呆了很久，再醒过来，是被人们打捞上来的。”

威尔的语调轻描淡写，苏笛却从里面听出了巨大的悲伤。

亚特兰蒂斯长着鱼脑袋的国王，不管内心住着到底是国王自身，还是莱斯特星人的意识，在最后关头还是选择了父爱，把从莱斯特星来的飞船的休眠仓让给了儿子，让儿子得以存活。

为什么威尔会变成吸血鬼？也许是人与莱斯特星融合产生的变异吧，也正是这种失败，让大祭司转而选择其他的方式来安放莱斯特星人的意识。

等等，莱斯特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