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我只知道我回神后，已经开始下起大雨，昨夜阴沉沉、五星无月的天气本就昭示着今日会是个阴雨天。

冰凉的雨滴打在我的脸上让我的神思清明了许多。

我知道被深爱的人忘记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而他天生自傲，本就不该属于某一个人，更不该承受那样的痛楚。此事的确是我太过强人所难。

若这真是他想要的生活，我便选择不去打扰。

我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忘记刚才那一幕，不过就是失去了一个常与我斗嘴、常惹我生气的大少爷嘛，他那么死要面子，嘴巴那么臭，他的离开对我来说绝对是件好事。我这么难受一定是因为他对我的态度太差，一定是这样！我一阵懊恼，刚才我怎么就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没顶回去呢？这不该是我颜如许的作风啊！

我揉了揉脑袋，深吸口气，看看阴沉沉的天气。头顶雷声阵阵，雨势成瓢泼之势，我忽然不知该去哪里。

我熟悉的地方是天界，可以我现在的身份根本回不了天界；而我虽有人世的记忆，但那已是千年前，如今早已世易时移、改朝换代，已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人世。

作为妖在人世生活的记忆我已全然忘却，不知自己如今属于何方，即便我从子夷口中得知我在沧迭山长大，但那个地方是原本的我的故乡，而不是如今的我的故乡，我对它并无半点情分。

而我在人世认识的人，唯有司浩淼、子夷……还有……葬剑和落锦。

司浩淼不希望我去打扰他的生活，子夷我不愿让他分心，也不愿他因我和自己的师父和同门对抗，那我能去找的，只有葬剑和落锦。

如今我所处的位置离他们所在的盘陀山并不远，打定主意后，我便沿着蜿蜒的道路往前走，并未屏蔽雨滴，也未用瞬移之术，只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似乎这样才能让我纷扰的内心变得平静一般。

虽然葬剑和落锦此前给我描述了一个大概的方位，但要在一个山里找一所房子却不大容易。雨水将地面浇得一片泥泞，我走得颇为磕磕绊绊，有些湿滑险峻的地方还摔了几跤，以至于我在盘陀山找到他们描述的那所房舍后已然是入夜时分不说，衣上更是泥泞遍布、浑身湿透。

我还未及叩门，房门已然悄然打开，现身的葬剑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手中一把出鞘的长剑泛着冷冽的光。想来应是他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以为是有人要危及自身才有此自保举动。

他这般举动也可说明他们在人世的这些年并不如他们所说那般安稳无波。他见是我，松了口气，放下手中之剑，但细细观察我形貌，却又面带讶异之色：“你怎会狼狈至此？”

我冲他摆摆手，笑得不以为意：“山路难行，加上我夜里难以视物摔了几跤罢了，虽然看着有些狼狈，但身上没什么大碍。这么晚来叨扰你们，实在抱歉，可我实在不知还能去哪……”最后一句带着我自己都能察觉的委屈，然话音低落，几不可闻。

“说什么傻话，你何时要来我都是欢迎的。只不过，你为何会挑这么个天气上山？山路本就难行，夜间更是崎岖险隘……”葬剑本有困惑，但见我脸色不佳，知趣地不再多言，伸手拂去我肩上不知何时沾上的几片枯叶，微微侧身让我进屋。

落锦见到我眸色瞬间一亮，随即又微微蹙眉，直接用术法将我一身的泥和雨水烘干，我对她感激一笑。然而她却偏头看着我，眉间隐约有担忧：“姐姐，你还好吗？”

我摸摸自己的脸，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连她都能看出我状态不佳？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摇头道：“我没事。”但忽地就落下泪来，怎么都止不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心里有个位置似乎空了一块。

我似乎比我想象中要在乎司浩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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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留在盘陀山，一方面我无处可去，另一方面却是因为盘陀山灵力上佳，算得上是个修行的好地方。于如今的我而言，它实在是一个绝好的去处。

那日我的失态，葬剑和落锦并未多问，对我要长留在此的举动不仅无半分不满，还兴致勃勃地要给我设计日后要居住的房舍。我对住所并无要求，只要他们随便找个地方给我睡便好，他们却定要重新规划，一大早上山伐木、锯木，全心全意地为我搭建一个栖身之所。

我知道，以如今落锦的魔力而言，幻化出一个华丽的房舍来给我休憩绝非难事，但他们却非要亲自动手。或许是因为他们想要用诚意来报我当年救他们一命的恩德，又或许真就如他们所说，山间岁月无聊，只能找些事情来消磨时间。

无论哪一种，我都无法阻止，也不会阻止。

若这样能够让葬剑对我的愧疚之心不那么明显，若这样真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快乐，我何乐而不为？

我看着眼前因选址达不成统一意见的两人，笑眯眯地指了指离他们的房舍尺寸之远荒凉的一处道：“我喜欢这里。”比邻而居，朝夕相伴，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葬剑和落锦看我指的那一处，起初十分不解，毕竟他们的房舍占据了绝佳的观景地点，而我指的那一处自然便有些偏，景色并不佳，但看我微笑看着他们的脸很快猜到了我在想什么，遂笑着颔首应允。

此后的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和他们一起劳心劳力、一心一意地构造我在盘陀山的居所，忙碌的另一个好处便是我似乎真就彻底忘记了一些人，一些事。

待居所搭建完毕，时间已然过去半月。我看着眼前虽然算不上繁华与精致，却是我们一点一滴、耗费心血搭建起来的房舍，发自内心地觉得满足。虽然我对这人世并无记忆，甚至并无温情，但这房子建好后，似乎我就与这世间有了羁绊，有了一个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所。

但我未曾料到，我仅仅在这房舍内住了十日，这房舍便轰然倒塌，碎成一地尘埃，纵然日后它被重新搭建，漫长的千年岁月里，我再未回过盘陀山，回过这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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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陀山剧烈震颤时，我正和小锦埋着头看一只长了三对翅膀，已有数十年修为的虫子。山体便在这时开始塌陷，落锦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我的手，拉着我跃离突然间裂开一道缝隙的地面，而那只虫子便无这般的好运气，直直摔落山底。若非落锦的举动，我定会和这虫子一般下场。

我心有余悸地看着突然裂开一道道缝隙的山体，一时不知所以然。

但伴随这山体震颤而传来的浓郁魔气让我的心蓦然一紧，这样强大的魔气唯有当年的魔君炽邪所能拥有。

——难道他已然突破了青鸾山的封印，苏醒过来，重出人世？

可沧华不是说……

我脑海中蓦然掠过那一日＊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忧色，忽然间觉得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当时必然察觉到了炽邪将要苏醒，可顾忌着我如今的妖怪身份，才对我隐瞒了真相，可我当时竟然没有发觉。

像是为了证明我的猜测一般，瞬息间，天色一暗，白昼瞬间转为黑夜，而头顶浓云翻滚，有若有似无的雷声传入我耳边。

我抽出被落锦握着的手，转身便往山下跑。

上古魔君苏醒，伴随的将是成千上万人的死亡。青鸾山离这里的距离并不近，几乎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可连这里都能受到影响的话，可见其他地方被波及得有多严重。

万年前，炽邪被封印时，曾立下誓言，若有朝一日，他能重见天日，定会偿还他当日所受的屈辱，让六界永无宁日。

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然我还未走出几步远，胳膊便忽地被人拉住，回首看到的是葬剑深沉得如同我头顶天色一般的暗黑眸子：“如今你妖力未复，修为尚浅，这样的情形之下，你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何必要去送死？”

“总比我什么都不做要强。”我深吸口气，压下自己内心的焦急，想要说服他，“我知道自己今日是怎样的形貌，不会执意与他硬拼，我要去那里，不过是想和天界之人甘苦与共，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罢了。若我今日躲在这里，任由他胡作非为，日后我必然会后悔。”

他却不能理解似的反问我：“天界之人那般待你，你为何还要为他们做到如此地步？“

“葬剑，这是两回事。天界之人如何待我那是他们的事情，我要如何做却是我的事情。我做这些并非仅仅为了天界，更是为了人界这若干生灵。天界也好，妖界、魔界也罢，他们都尚有余力自保，但人界却只能被动承受。我虽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但我必须得试试……”我低低哀求道，“葬剑，求求你，让我去好不好？”

“你曾救我们一命，如今明知你的性子去了就是送死，我又怎能任由你离开？”他虽然因我的恳求面色有些动摇，但握住我胳膊的力气却丝毫不松，“就算你日后要恨我，不愿再与我们往来，我都不会让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