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的竹桌上，摆着两菜一汤，几个竹筒。菜我倒是能看得明白，一条红烧鲫鱼，一道竹笋鲫鱼汤，一道油焖笋，但眼前这几个竹筒是何故？

见我不解地看着他，子夷微微一笑，将竹筒掰开，我赫然发现，里面竟是颗粒分明的米饭。我本还琢磨着没有碗，子夷必然有些心焦，还预备着用法力变出几个碗来，解他燃眉之急，不料他竟如此别出心裁，无需我多此一举。这竹筒饭饭香、竹香混杂，清香扑鼻，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我未曾想过，只给他一条鱼，他却能就地取材，做出其他的菜式来，所做完全超出了我的期许。忍不住流着口水拿筷子一一尝过，一边吃一边夸赞他的手艺：“子夷，真的好好吃，你真是太厉害了。”他的厨艺远超出我预料，每道菜味道好到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你喜欢就好。”他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宠溺地笑了笑，提醒道，“慢点吃，小心噎着。”

我一边点头一边继续狼吞虎咽，他空出手用完好的竹筒给我盛汤，自己却不吃。

我奇怪道：“你不饿吗？”

他摇摇头：“修仙之人戒五谷，尤戒荤腥。”

我自打出生起便是仙人之身，虽说不吃也不会饿，但是有好吃的却也依旧会眼馋，从无忌讳，自然不知他们修仙之人有这么多要求，后知后觉道：“原来如此。”旋即又奇怪道，“既然如此，为何青云观还特别请厨子来教你们做菜，直接饿着不就好了……”

他哭笑不得道：“弟子中吃饭的还是多数，像我亦是在两年前才开始戒五谷，要让他们都饿着，那青云观岂非遍地枯骨？”

我开玩笑道：“那样就可以直接升天了呀。”

他摸了摸鼻子：“去鬼界重新转世投胎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忍不住笑出声：“这倒也是。”

他伸手替我擦去嘴角的菜汁，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指触到我的脸颊时，我微微怔了怔。他也才察觉到有些不妥似的，把手收了回去，面上笑容微敛。

明明在以前做来极其正常的举动，如今对我们来说却如此生疏而尴尬。

我顾左右而言其他，努力缓解变得有些奇怪的气氛，一边用筷子点了点桌上的菜，可惜道，“这么好的厨艺，你却不能吃，真是暴殄天物啊。”一边夹起一块竹笋在他眼前晃了晃，引诱道，“味道特别特别好，你真不吃？”

他摇摇头，淡淡一笑：“不必了，你快吃罢。”

我心内懊恼无比，都是我不好，若不是他触碰到我的脸颊时，我面色有些不太自在，他或许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把我们之间的距离再次拉开罢。那一瞬间我到底在想什么啊？！我为什么要怔住啊，我应该扑过去猛蹭他的手才对啊，不知道现在补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我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发觉他的视线不知何时转移到了门外，神色略有些纠结。我能透过那薄薄的一层窗户纸隐约看到司浩淼的形单影只，心里酝酿出要去讨好子夷的情绪瞬间消弭，假装看不见司浩淼，继续往嘴里塞菜。虽然我努力不让自己去注意门外的他，可我的眼神和动作却出卖了自己。

子夷终是开口，点破了我妄图以胡吃海塞来掩饰自己心虚的举动：“你何必与他置气？明知他一整日没怎么吃过东西，还故意在刚才刺激他？你服些软，叫他进来吃饭罢。”

我含着菜口齿不清道：“他自己不愿意进来，我也没办法。要让我拉下面子去求他，我才不要。”

他摇头：“你这性子有时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早知要去劝他，就不该在刚才做出那般举动。”

我继续包着满口的菜含糊道：“那又如何？我喜欢你，所以就亲近你，他若不喜欢看，离开便是了。”

“你亲近我并非心甘情愿，又何必勉强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其实你根本在自欺欺人罢了。”

他言语里有轻微责备的意味，我忙将口中的菜咽下去抬眼看他，歉然道：“子夷，对不起……”我的刻意他又岂非察觉不出？枉我还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

“我说过，你不必跟我道歉，你的想法我如何能不明白？“他察觉自己语气过激，放缓了语气，柔声道，“我并非在怪你利用我，而是在怪你折磨自己。你并非一个自私的人，也根本做不到伤害他人而毫无愧疚之感。这样的方式无论对他还是对你来说，都不好受，为何还要执意如此？”他蓦然站起身子往外走，“若你不愿，那我便去替你叫他进来吃饭。”

我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子夷，若我们总是这般心软的话，我们三人都会一直痛苦下去。”

“难道你现在就开心吗？”他反问，我无言以对，垂下视线不敢看他，手中执意拽着他的袖子不放，“起初这段时间的确比较艰难。但是我相信，等这段时间过了，我们就都能开心了。”

他眸子扫过我有些心虚的脸：“你真的这么觉得？”

我点点头，却依旧半垂着眸子，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看我良久，无奈地蹲在我面前，让我不得不直视他：“若你执意如此，我也毫无办法。只是如许，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愿你为了我而伤害自己，伤害他人。你要如何做，只需顺着自己的心来就好，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做不愿做的事情，知道吗？”

他的体贴与温柔让我的心一瞬间变得柔软得一塌糊涂，也更坚定了我想要他幸福的心，遂颔首道：“我明白。”

“让他饿着也不是办法，就算要赶他走，也不能以这种方式啊。”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站起身子，“若你不愿意和他同桌共食的话，我拿出去给他吃。”见我沉默并未反对，他便将每道菜都拿了一些，放在另一个盘子里端了出去。

他走后不久，我听到门外他们的对话。

“吃些东西吧。”不温不火，温和淡然，这是子夷的声音。

“不必了，我不饿。”直接干脆，毫不客气，这是司浩淼一贯的说话方式。

“怎么？嫌弃我的厨艺不佳？”面对他的排斥，子夷似乎毫不以为意，还语带几分调侃。

“和你没有关系，”司浩淼勉强笑了笑，“我没有胃口。”

“没有胃口也要吃一些，你这几日都没怎么吃东西，这对身体不好，而我们亦会担心。”子夷依旧温言相劝。

“担心？你们？”他言语中带了些讽刺的意味，我却不知他在讽刺些什么，略有些不爽地戳了戳桌上的竹筒饭，给你饭菜吃就不错了，干嘛还一副别人欠了你的模样？

门外，他的声音顿了顿又道：“她真的会担心？怕是巴不得我早些饿死在这里罢？”

“你知她的性子，向来嘴硬心软。她自然是会担心的。”子夷好脾气地安抚他的情绪，“不然也不会让我拿这些饭菜出来。”

我忍不住嘀咕道：“哪里是我叫你拿出去的？我才没那么好心呢。”但终究这些话被我压得极低，没敢让他们听见。子夷说的没错，就算我要赶他走，也不能以这样折磨他人身体的方式。万一他真就饿死了，岂非要在我的功德簿上记上一笔，害人性命这罪责可是不轻呢。

司浩淼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甚至还带着些自嘲与不信任：“真是她叫你拿出来的？”

“我怎会骗你？若无她的允许，我又怎能出得了这个门？”子夷说起谎话来，语调丝毫不改，听起来颇为真诚。我一边想，若我不是当事人，怕也是会信了这番说辞，一边暗暗庆幸，他不会对我说谎，不然我也难以分辨得出，一边又狐疑道，他真就没对我说过谎吗？

外面沉默了好一会，一些许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子夷道：“这样才对。”

看来司浩淼是吃了，我松了口气，若他再不吃，不知子夷还会说出什么话来。他们两人让我感觉好像一个父亲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我微微觉得有些好笑。

我扭头继续吃饭，却不看着桌上的饭菜知为何突然间就没有了胃口，悻悻地放下筷子，趴在桌上发起了呆。

脑中恰合适宜地蹦出几句不知在何时看到的诗：“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当初不甚理解，甚至还觉得此人太过贪心，又想修行又想和美人在一起，世间哪来有那样好的事情？

如今却颇为感同身受，我既不愿辜负子夷又不愿伤害司浩淼，从某种意义而言，和他岂非一样的贪心？亦想要像他一般问上一问，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子夷不负君。

若有，我愿倾尽自身所有来换取，只望他们各自安好。

只可惜，这两全其美大约只能是我的奢望，否则世间便没那么多的遗憾与不完美，也就没有那么多失意落寞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