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令我很担忧
作者:如一默 | 分类:幻言 | 字数:52.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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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青山依旧在(二)
严峰同站在外头的小内侍都没有想到,纪相思这一进去,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了。他们只能站在外头急得干瞪眼,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这贵人一波一波的进去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被发现。
谁也没有想到,等她出来的时候,大晏,已然变天了。
李霖虽然看着病恹恹的好欺负,但到底也是一国之君,手底下没几个人怎么可能。就说王瑛,也不像平日里看到的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毕竟能把皇帝寝宫把控在手里,平日里连一点消息都泄不出来,这没点手段,是做不到的。
王瑛借着皇帝做噩梦,被惊着了为理由去太医院请的人。这点消息到是瞒不住的,送到太后手里的时候,太医院院首已经入了今上的寝殿。
平日里,若是这种小问题,那位皇帝陛下是不太愿意麻烦太医的,病了这么久,自己宫里头怎么连一点安神药都没有?而且,就算是请太医,也用不着王瑛这样的总管亲自去,随便派个人请来不就行了。
王瑛找这样的理由,无非就是不想让人知道皇帝身体的真实情况。
太后眯了眯眼,她还以为那药对这病秧子已经不起作用了,吃了这么久也没见动静。这不,应该是发作了罢!
“嬷嬷,去太医院传副院来,陛下身子不太好,哀家要去看看。”
“遵旨。”
这边,王瑛听到院首说陛下是油尽灯枯之相后,整个人也慌了。殿下的身体,这……这要……
院首跪在地上,对于陛下现在的情况,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若是这脉象是出现在普通人身上,他早就通知他家人准备后事了。可是,这人,是大晏的君王啊!是一国之主啊!他哪里敢这样说!
“太后娘娘驾到!”
就在王瑛被吓得发愣的时候,太后从外间走了进来。听到了外头的唱和声,王瑛跪了下来,对着太后磕了个头:
“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
“王瑛!你真的是好大的狗胆!陛下都这副样子了!你竟然还敢瞒着哀家!”
太后上前,也不多说,一脚踹了过去。
王瑛也不敢忤逆,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又重新跪好,低着头,嘴里喊着太后娘娘恕罪。太后的那一脚不轻,还好他稍稍的撇了下头,护住了眼睛,只是伤着了额头。
太后也不理他,径直走上前去,也没有走得太近,刚好能瞧着李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陛下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给哀家如实道来!”
这院首就跪在太后脚边上,见了太后发怒,也不敢欺瞒,将陛下的症状如实道来。太后闻言稍微沉默了片刻,便唤了副院上前,对着他说:
“想办法让陛下醒来。”
“太后娘娘!您这是要……”
院首大惊,陛下这样虽也不容乐观,到底也能拖上几日,可是若用办法强制陛下清醒,那便是回光返照,这会立马要了陛下的命的!
“哼!你对陛下的治疗不但没有起到半分作用,这好好的一个人,还弄得油尽灯枯!你的命,哀家等会儿再来收!”
院首被这话直接吓瘫了,跪都跪不住,直接趴在了地上。
副院背着药箱上前,对着太后行了礼,然后从药箱里直接拿出了一卷布,摊开来,里头是一排银针。
院首的话,王瑛也听到了,见到副院正打算给陛下施针,也顾不得许多了,跪着走了几步,匍匐在太后脚边,对着她磕头:
“太后娘娘!使不得!使不得啊!”
“来人!将这个狗奴才给哀家拖出去!”
“太后娘娘!您不可以这样!您不可以!陛下的命已经很苦了!陛下他一直很孝顺您啊!哪怕知道您送的药有问题,他都喝了啊!都喝了啊……您!不可以啊……”
王瑛说到最后,双眼通红。
陛下要是死了,他也没什么好活的!反正不过一死!他有什么好怕的!
“陛下他……知道您不想让他活着,那些药,他明知会要了他的命,他都喝了……他日子不多了,哪怕就一天,您能不能……能不能……”
“大胆阉奴!胡言乱语!你们还站在做什么!还不赶紧拖下去!”
赵嬷嬷听到这话,哪里还能容得下王瑛再继续说下去,连忙命令顿在一边的侍卫将人拖出去。
这些侍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种大不韪之事被听去了,怕是连着他们的命都保不住了。可是又能怎么办?逃得掉吗?
他们只能自认倒霉,谁能想到今天当值,竟然听到了这样的辛密,也是背时,命中该有此劫数。
侍卫上前,才架起王瑛往外头拖,却被人喝止住了。
“住手!”
昱王李昕从外头走进来。皇兄这边的情况他一直找人盯着的,开始来报说王瑛去请了太医,他还没什么想法,可是听闻母后带着人去了,他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连忙带人赶了过来,却不想在门口,竟然听到王瑛说的话,他脸色都白了。
母后竟然给皇兄下了药!听王瑛的意思,还是毒药!
第五十五章 青山依旧在(二)
这……这怎么可……
又想到母后对他的那点期盼,他的手紧成了拳。
这不会是真的!母后她……
“殿下!殿下您劝劝太后娘娘!不要……不要……”
“昕儿你在干什么!这阉奴满嘴胡话,腌渍玩意儿!还不给哀家拖出去!”
“殿下!陛下他是真心待你啊!哪怕就是一天,请让老奴再伺候陛下一天吧!”
“到底怎么回事!你如实招来!”
“昕儿!”
见自己儿子根本不听她的,当着她的面护着那奴才,太后这会儿怒气也上来了!
“哀家的话,你听不见吗!”
“你说!”
李昕没有理会太后,对着王瑛厉声喝了一句。
“殿下!陛下身上的毛病并不是天生的啊!那是……那是……那是被药喂出来的!”
李昕觉得自己脑子像是有什么炸开了,皇兄竟然,竟然是……
“陛下小的时候身子底子的确不太好,若是用药细细养着,调理一段时间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但是陛下的身子,您,您知道的啊!一年比一年更差了。”
“陛下母妃早逝,六岁被太后娘娘接到身边养着,最开始的一年,陛下身体看着越发好了,还同殿下一起念书玩闹!殿下您可还记得?”
“直到三年后,陛下十岁的时候,一次不小心落水,着了凉以后身子就一直好的不利索。便是从那个时候起,陛下便知道,药有问题。”
李昕睁大的眼睛里,墨色的瞳孔微缩了一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母后对一个十岁的孩子下手!不!不可能。
“陛下将自己关在屋子想了许久,后来,他不肯吃药,什么药都不肯吃。甚至连饭都不吃,把自己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王瑛的话倒是让李昕想起了什么,似乎在记忆里,皇兄是有一段时间特别的暴戾,对他也不搭不理,可是后来,不是没事了么?皇兄好像说过,是因为夜里睡不好,导致情绪不好,让他不要多想。
原来,原来竟是……
“后来陛下有突然接受了,那些药,他都吃了下去。他说,既然母后觉得他对三弟有影响,那么他就乖乖听话,随了母后的意。”
“太后娘娘啊!陛下他,他没有想……”
“若是他真听话,今天坐在皇位上的就不是他李霖,而是哀家的昕儿!他狼子野心,枉费我养了他这么多年!”
太后的这话无疑印证了王瑛的话,李昕心口一疼,他一直以为,就算母后不喜皇兄,为了名声,也没有苛待皇兄,在皇家也算是有情分了。他没有想到,皇兄这副病躯,竟是自己母后的手笔!
为了皇位,母后竟然真的对一个十岁的孩子下手!
“昕儿!你……你这是什么眼神!母后所为,也全是为了你啊!”看到自己儿子看自己的眼神,太后也觉得心口有些疼了。这孩子,还是被她保护的太好了,皇位只有一个,哪一个皇帝不是踩着自家兄弟的血上去的!就是他的父皇,那个懦弱的男人手里也不干净!
她对李霖,已经算是仁慈了,还留了他的命到现在!可是他是怎么对自己的?抢了昕儿的皇位不说,还使得他们母子离心!
“若知道有一日,你会因为他这样看着哀家,哀家就不该留他一命!”
“母后!”
“哼!你以为这都是因为哀家吗?哀家不过是顺着他母妃的意而已。那些药,哀家原先可是没有的!”
“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你怨哀家坏了他的身子,你可知道,第一副药是谁下的?正是他那早去了的母妃!她觉得她身份低微,又不得爱宠,生下皇长子必定成为他人争夺皇位的绊脚之石。所以她就给她自己的孩子下了药,让他身子一直弱下去,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对皇位没有威胁,留他一条命。”
“却不想,这个所有人都知道的病秧子在你父皇病危的日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蛊惑了你父皇,抢了你的皇位不说,还把你发配到了北境之地去!你让哀家如何不恨!”
“先前你在北境,哀家动他不得。现在你回来了,还留着他做甚!该是你的东西,便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副院!还不动手!”
太后一甩袖子,让立在一边的侍卫上前,将李昕连同王瑛等人都制住。副院得了太后的命令也不敢耽误,拿着银针对着李霖头上还有身上的几处穴位扎了下去。
纪相思躲在那床幔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哪怕泪水已经流了一地,她也忍着,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没有想到,这个原本是大晏最尊贵的人,竟然是这样活过来的。
她一个孤儿,也曾无数次的幻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她想着,应该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原因才会使他们分开,他们一定在某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苦苦的寻找她。
正是经历过风雪苦楚的人,才更能明白世界上的美好,多来之不易。才会比旁人更珍惜美好,也正是因为接受过别人的善意,才会更愿意去相信这世界的善意。
人之初,性本善。
这大晏的皇宫究竟有多可怕?要让一个母亲亲手残害自己孩子的身体来让他活下去!
平日里瞧着他那副天下无大事的样子,清风朗月的,这心里,怕是连自己都给埋了起来。
副院几针下去,半刻过后,李霖悠悠转醒。
“陛下!陛下!”
王瑛已经顾不得许多了,用尽力气甩开制着他的侍卫,连滚带爬的到了李霖床边上跪下,血渍泪渍还有鼻涕水糊了一脸。
副院撤了针,重新装好放回了自己的药箱。对着李霖低头行礼,然后弓着背退到了太后的身后。
李霖草草的瞧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王瑛那双通红的眼睛上,淡淡的说了句:
“孤这才睡了一会儿,你就把自己弄的这么脏,给孤起开!”
王瑛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他俯下身子,跪在地上嚎嚎大哭。
“母后,您要的东西,孤会准备好的。这会儿,还请母后回宫休息,算是给孤最后一点体面,如何?”
李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微微抬头,看着太后。见他面色平静,像个没事人一样,太后神色复杂,自己到底还是小瞧了这孩子。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着赵嬷嬷一行人离开了。离开前,她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李昕此时眼睛却像是钉在了李霖身上,半点眼神都没有留给太后。
太后转身走了,叹了口气。李霖就算是死了,也在她跟昕儿身上留了道几乎永远不会好的口子。她没有想到,昕儿会这么看重自己的这位兄长,以后母子之间,怕是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皇兄!你……”
“你还记得我同你说的话么?”
李霖看见这个趴在自己床边的皇弟,情绪很复杂。说到底,自己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与他不能说没有干系。可是,这也是他自愿的,怨不得别人。
“那年,我同父皇说,如果你即位,这皇位怕是最终会落到赵氏的手中,以你的心性,最终落得一个傀儡皇帝的下场。所以父皇才将你送到了北境,跳过赵氏,直接由威武候教导你,让你尽早接触到兵权。掌握了兵权,大晏才能放心交到你手里。”
“我答应过父皇,替你守一段时间的江山。这大晏,最终还会是你的。”
“只是我无能,你的这个外家,我是动不了了,你要自己担着了。朝堂上,威武候可信,如果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就让赵家跟姚家掐着吧!”
“皇兄!我……”
“至于其他的,我留了些东西给你,都放在桌子下头了,等你有时间便看看吧!好了,不要这样子,你也退下吧!算是给我最后的尊重。”
“皇兄!”
李昕双眼噙着泪水,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李霖一个抬手止住了。他抿紧了嘴,对着李霖磕了一个头,转身大步离开了。
等人都走了,李霖的房间里又恢复了以往的清静,他这才对着王瑛说:
“去,赶紧带她走。”
“她?!”
王瑛这脸上泪珠都还挂着,听到李霖的话大惊。抬起头,顺着李霖的视线,掀开布幔,只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地上,身子一抖一抖的。
她抬起头来,捂着嘴的指缝中透着血。那张脸,比王瑛的好看不到哪里去。
“纪……姑娘!”
“陛下……你……你……”
纪相思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能说什么,她放开捂着嘴的手,不断的拿手背擦着眼泪,但是也不知道怎么的,这眼泪就是不受控制,怎么都擦不干净。
她心里有些烦躁,怎么回事啊!她就是想再看看,看看他,怎么……怎么着泪水就是擦不掉呢?看不清啊!她看不清啊!
李霖叹了口气,拿着她那被自己咬伤了的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吹,笑着说:
“傻姑娘,就不知道疼吗?”
他越是这样不上心,她的心就越疼。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要他死!为什么!
“听话,去吧!离开京城,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的眼睛看着她,眼神落在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上,似流连,又似不经心。
“如果真有来世,便让我去你说的那个故乡,那个美丽的地方。”
他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别处。
别了,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