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出了病房，玉也不话，只是低着头在前面走，谢东不明所以，只好默默的跟在后面，一直到了走廊的尽头，玉才停下了脚步，但仍旧没有回头，静静的望着窗外，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有事吗？”他走到玉身后，轻声问了一句。

玉缓缓的转回身，迟疑了片刻，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他有些茫然，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看了一眼道：“这是什么？”

玉直接抓过他的手，把信封硬塞过来，然后浅浅的笑了下道：“是钱，还你的钱。”

他不由得一愣，捏了下信封的厚度，又打开看了看，目测应该在一万块钱以上，于是心里更加困惑，不解的问道：“这是多少钱？”

“两万块钱。”玉平静的道。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吃惊的道：“两万？你哪来这么多钱？再，我也没借给你那么多钱啊！”

“你替我还大牛八千块钱，后来又垫付了住院费三千，这就一万一，这段日子又供我们一家人连吃带住的，还为我妈治病，给你两万只少不多，不过我现在也只有这么多，等以后有了钱再吧。”玉一本正经的道，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羞涩和腼腆，仿佛一下子成熟了很多。

谢东对钱的概念素来很淡，况且，玉虽然没有正式行拜师礼，但已经算是自己的徒弟了，在他的心目中，师傅给徒弟钱，就跟父母给儿子花钱是一样的，根本无须偿还，如今玉把账算得如此清楚，反而到令他感觉有点别扭了。

“不用算得这么清楚吧。”他笑着道：“这不是一家人两家话了吗？再，你还没告诉我，从哪弄这么多钱的呢？”

玉却郑重其事的道：“你只记得一家人不两家话了，可是还有亲兄弟明算账呢，还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呢，这些话难道就不算数了吗。”

这句话倒是把谢东逗笑了，瞪了玉一眼道：“什么亲兄弟明算账，我是你师父，没大没的。”完，将信封又塞了回去：“拿回去，这钱你自己留着用吧。”

“哥！”玉突然喊了一句。

自从拜师以来，玉已经很久不用这个称呼了，平日里总是毕恭毕敬的喊一声师父，今突然又喊了一声，倒把谢东吓了一跳。

“哥，我……”她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好半才支吾着道：“我不想欠你的钱，因为……因为……”

一口气了好几个因为，也没明白什么，倒是脸一直红到了耳根，连脖子都有点红了。

谢东被她的这般模样闹得如坠五里雾中，想了半，也想不出她到底因为什么，只好挠着脑袋笑道：“到底因为啥啊，你要能出个合情合理的原因来，这钱我就收下了。”

半晌，玉才抬起头，用蚊子叫似的声音道：“因为我喜欢你，不想让你认为，我是为了不还钱才……”到这里，她局促得额头竟然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最后干脆也不了，不容分，把信封往谢东的衣兜里一揣，然后一跺脚道：“总而言之，这钱你必须收下，不然的话，我就不喜欢你了。”完，自己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谢东傻眼了，站在原地，如同木雕泥塑一般，足有一分钟才缓过神儿来。完了完了，这下可全完了！他在心里暗暗想道。

真是怕啥来啥，最近是咋了，难道老子犯了桃花运了不成？这好端赌十八岁大姑娘，水灵得跟一朵带着露珠儿的玫瑰花似的，怎么会喜欢上我这个半老不嫩的家伙呢？要钱没钱，要貌没貌，毫无道理嘛？该不会又是一个冯兰馨吧，否则，实在是难以解释啊！

与谢东的慌乱正好相反，玉则渐渐恢复了正常，尽管脸颊还是绯红，但话顺溜了许多。

“哥，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为了借钱，我被大牛欺负过，所以，我不想让你以为，我是因为不想还钱了，就假装喜欢你，然后就……你懂我的意思吗？”到这里，也许是因为想起了往事的缘故，玉的眼圈一红，眼泪又开始在眼窝里打转儿了。

实话，谢东一见到这丫头的眼泪就迷糊，于是赶紧道：“你先别哭啊，这样吧，钱暂时放在我这里，等于替你保管着。至于别的事，你还呢，也许是一时鬼迷心窍了，糊涂了，等考上大学，参加了工作就明白了，喜欢我，绝对是个错误，真的，我要是个女人，都不会喜欢我自己的。”

这句话把玉逗笑了，撅着嘴道：“你别总我当孩儿，我就是喜欢你，每做梦都是和你在一起。其实，我妈也知道我的心思，她也同意的。”

一提到玉妈，谢东的心里一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低着头沉默不语。

“哥，你也别上火，干妈已经和我谈过了，她，癌症这种病，目前全世界也无法根治，就算是做满了五次化疗，也未必就能撑多久，她还，如果回过头想的话，在我妈治疗的问题上，无论我们做什么样的选择和决定，最后都是错误的。”

无论做什么样的选择和决定，最后都是错误的？谢东反复的琢磨着这句话，最后无奈的点零头。

是的，疾病和治疗是一对矛盾体，在治疗上，选择了这一条路，就意味着放弃了另外一条路，但是事实上，无论你选择哪一条路，绝大多数的癌症患者，最后结果都是无法战胜病魔。所以，当故人已去，回头再看，你做的任何决定，恐怕都是错误的。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无奈的笑了下道：“话虽然这么，可我这心里总是不舒服，这件事也怪我，有点麻痹大意了，要是能继续坚持治疗，也许就是另外一个效果了。”

玉低着头，默默的擦了下眼角的泪水，喃喃的道：“干妈过，医学就是在不断的错误中探索正确的道路，在这个过程中，难免要付出代价，只是这个代价对于个人来，有点沉重罢了。”

谢东被玉的冷静惊呆了，这些话虽然出自常晓梅之口，但玉转述下来，却丝毫没有陌生感，那语气和神态，跟她十八岁的花季年龄完全不相符，不由得愣在那里，不知道该点什么。

玉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先不我妈了，我有心理准备。哥，你和师娘的那些事，干妈也和我聊过，我挺佩服你们俩的，你放心吧，我不会打扰你们的家庭，只要让我偷偷的喜欢你就好了。”

玉这番话里，一会是哥，一会又是师娘，一会又是亲妈，一会又是干妈，要是不熟悉的人都能被绕糊涂了，谢东虽然不至于，可还是感觉心烦意乱。

这件事，绝对不能再犹豫，必须把话跟这丫头清楚，他想，或许是玉情窦初开，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吧，错把崇拜和钦佩当成了爱，我是个成年人，现在马上就要当爹了，怎么能跟个丫头片子玩暧昧呢？而且还是自己的徒弟，这要是传扬出去，咋在江湖上立足呀？更关键的是，如果让魏霞发现的话……他简直不敢往下想了。

“玉啊，你听我……”他刚一张嘴，却见玉爹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四处张望了下，一见玉和谢东在一起，便朝他俩这招了下手。

“可能是我妈醒了，我去看看。”玉完，转身就朝病房跑去，谢东犹豫了下，只好快步跟了过去。

玉母亲确实醒了，睡了一会，她的气色好零，人也精神了不少，见玉和谢东先后进来，老太太挣扎着坐了起来。

“东子，我想跟你几句话。”她有气无力的道。

谢东一听，赶紧走过去，坐在她的床边，握住老饶一只手，轻声道：“婶儿，你别着急，有啥话慢慢。”

此刻正赶上病房里其他的患者都去检查了，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一家人。玉妈喘了几口气，指着玉道：“二玉这孩子命苦，从有个哥哥，对他可好了，可惜半道出车祸没了，如今我也快走了，就只剩下她和她爹两个人了。”

谢东忽然感觉这些话像是在交代后事，心里一阵难过，眼圈不由得红了。

“婶儿，现在还没到最后的关头，你还是别想那么多……”

话还没等完，却被玉妈打断了。

“我自己的病，自己最清楚，其实，死对我来，也是一种解脱吧，就算是罪遭到头儿了，也省得拖累大家。”玉妈喘了几口气又道：“我就是放心不下这个丫头，他爹是个老实人，我走之后，就拜托你多多照顾她了，至于是当成亲妹子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不在意，婶儿就把她交给你了。”

玉妈这句话的时候，两只眼睛里闪着泪花，令谢东无法拒绝，只能用力的点零头。

“放心吧，婶儿，她就是我的亲妹子，只要有我在，绝对不会让她受欺负的。”他道。

老人微笑着点零头，忽然朝他招了招手，示意靠近一些。谢东犹豫了下，还是把身子往前探了探，玉妈贴在他耳边声道：“其实，二玉心里喜欢你，我知道你有家有女人，只求你别硬生生的拒绝，给她点时间，慢慢就想通了。”

谢东愣了一下，没有话，只是默默的点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