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已经往返这条线十来年了。

这条线的第一站是梁溪村，梁溪村这条破路也就只有他能开，所以司机早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扯开嗓子和一群乡下女人较量。

这些女人脾气火辣，为了能上车那是使出浑身解数，所以每次开车门之前他都得喝一口茶润润嗓子，准备喊出每天毕喊的那句话。

“上车先投币！！”

以往每天到站，三分钟之内就能塞的满满当当，可今天他都等了三分钟了，车上竟然只有寥寥几个人，这几个人还扒着窗户往外看，根本不坐下，也不担心待会没位置。

司机的茶都喝下去了。

见没人上来，他又茫然的喝了一口。

“今天什么情况？都不上车了？”

正扒着窗户看的女人笑了一声。

“小大师回来了，今个你得多等一会咯。”

“小大师又是谁？”

对于梁溪村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挤公交更重要的？

女人鄙夷的看了他一眼。

“小大师你都不知道？清远山上的天师，道行可深了，天上地下无所不知，你家要是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上山找老天师准没问题！”

这怎么又多了个老天师？

发车时间是固定的。

眼看着马上就要发车了，可还有一大半的人不上车，司机不耐烦的按了按喇叭，拉开窗户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你们还上不上？不上就走了！”

“上上上！小大师您先上！”

“对对对，小大师上，快快快，给小大师让条路！”

自家鸡丢了一根毛都要骂半路的梁溪村女人，此时竟然一致表现出难得的大方和热情。

司机都惊呆了，眼睁睁看着女人们让开一条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缓缓上了车。

“小大师，我给您投过了！”

“小大师坐这里！”

“这里离门近，坐这里！！”

女孩像个宝贝，所有人都争抢着想和她坐一块。

最后这一车还是塞的满满当当，摇摇晃晃的驶进山路。

车子上还是非常吵闹，但这一次女人们聊的不是家长里短，而是异常统一的一个话题。

“小大师，这次回来啥时候回去啊？”

“假期结束后回去。”

“小大师，这城里比村子里漂亮吧？”

“差不多的。”

“小大师，老天师哪儿去了？我都好久没见他老人家了！咱家老爷们还专门备了一坛子好酒等着请老天师来家里喝呢！”

“师父游历去了，暂时不知道去哪了。”

“小大师……”

对于来自四面八方的问题，李玄微一一回答，态度说不上多热情，但却很礼貌耐心。

女人们一路上都在和李玄微聊天，一直到了县城才依依不舍的下车。

“小大师这次多待几天，明天去婶子家里吃饭，婶子给你蒸包子！”

李玄微冲着她们点点头，牵着小虎转身离开。

一路上丝毫插不了半句话的李梁和李瀚山，全程保持沉默。

“没想到啊，微微在村子里竟然这么受欢迎！”

李瀚山没说话，看着走在前面的李玄微，心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到了县城，李梁第一件事就是给李祈芝打电话报平安，李瀚山则在一旁和周卿开视频聊天。

女人催促着让李瀚山把手机递给李玄微。

刚一看到女儿，周卿便连声喊，不停的和说话，直到东西买的差不多了该回去了，女人才依依不舍的看着女儿的脸消失在屏幕里。

“瀚山，你照顾好微微，早点回来。”

“放心吧，你自己注意身体。”

回村的公交还是同一辆。

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半，一辆灰扑扑的公交车缓缓入站，同一批上来的人们又簇拥着李玄微一块上车。

回到村里已经接近六点了，天色灰蒙蒙的，太阳就快落山。

村长亲自在村口等待，见李玄微下车了，赶忙上去迎接。

“小大师，您晚上有没有空，我在家里摆了一桌菜，咱们坐下好好聊聊？”

李玄微扭脸看了看一旁的李瀚山。

“要不你们先回去？”

李瀚山怎么可能会回去，直接一步上前与村长握了握手。

“您好，我是微微的爸爸，天快黑了微微一个人去我不太放心，不介意我们一块去吧？”

“哦，您就是小大师的亲生父亲啊！那正好，不介意不介意，大家一块来！”

——

村长早已经备好了一桌好菜，加上他，剩下几个老村长各个都是头发花白，体型佝偻，可还是颤颤巍巍的起身迎接李玄微，并让她上座。

李玄微摇了摇头，坐在了靠门边的位置。

几个老村长神态各异，但眼中都透着相似的神色，那就是忧愁无奈。

一顿饭吃的格外安静，桌子上除了李玄微和小虎，其余的都是男人，女人和孩子围着锅吃饭，时不时还要探头往屋里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那脏东西已经被埋好了，那片茶园也没动过，小大师，您说，现在我们还要做什么？”

李玄微放下筷子，平淡道。

“那些要买山头的人呢？”

“在县里呢，也不知道走没走。”

“关于茶园，你们是想卖，还是不想卖？”

村长一听，斩钉截铁的摇头否认。

“我当然不卖！这是老祖宗留下的地，我哪能给卖了！卖了以后我们靠什么吃喝？”

李玄微点点头。

“那其他人的态度呢？和你一样？”

“有人想卖，有人不想，我们村委会决定都不卖，少数人服从多数，所以不用管他们。”

茶山都是连在一块的。

一个山头就是十几户人家的，谁也没法拍板决定这山头到底卖还是不卖。

“小大师，这事是不是那些想卖茶山的人搞的鬼？”

“不全是，明天我去茶山看看，你带上几个力气大的一起过来。我假期不多，尽快把这个问题解决。”

村长连连点头，不停的给李玄微敬茶。

这一幕看着说不出的古怪奇异。

一行人把他们一直送到道观门口，临走前还留了许多鸡蛋和包子。

李玄微道了谢，把东西都送进了厨房。

李瀚山跟着女儿，犹豫了半晌之后还是把憋在肚子里一整天的问题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