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海无尽，浪『潮』滚滚。碧波随着风涌起，又落下砸开点点微澜，轻轻地漾开，融进海水深处，周而复始。

白鸟轻捷地在水面一踏、又振翅高飞冲向天际白云，很快就成为渺小的一点，在湛蓝的苍穹之上伴着绵云缓慢行走，唯有一枚羽『毛』不甘地脱落，飘飘摇摇地坠于水面。

碧蓝的水面清透如明镜，倒映出平凡又不平凡的壮阔美景，自成一片渺茫天地。

这就是神秘的边海——天之陆的边际，神的居所。

须臾，流转的白云忽然停滞，远处有一点死寂的灰『色』圆点飞快『逼』近、扩大，笼罩整张画卷后，又在即将跨越边海之时与忽然显现的青『色』结界重重相撞，顿时宛如瓷器撞见大地，“叮”地一声飞快碎裂。

“生机术——”

尖利的呼喊刺穿耳膜，怒声道：“好你个纪非攻！”

伴着怒号，有一人遥在千里之外踏空行走，瞬息间便落于眼前，衣袍被不知何时旋转而起的狂风鼓『荡』着散开，宛如一朵青莲怒放。青丝旋舞，凌『乱』得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窥见掩在发丝间的素白一角。

青『色』的结界“嗡”地震『荡』一声，又渐渐隐没。

“你这些年躲在她身体里还没躲够吗？”声音响起，瞬间像利刃一般割裂飓风，宛如无数人同时唱响的和声才在此时凝于一点，猛地破开无边巨海，骤然提起音量，喝道：“滚出来！”

“啊——”

音浪所指，黑气弥漫，瞬间侵染整片天地，所有生机都像在瞬间剥夺，成为黑白画卷里的扭曲的一部分。死水不起，羽『毛』下沉，白鸟发出沙哑绝泣——

纪非攻的身影刹那间出现在千里之外，伸手抓住一缕黑雾，冷声道：“破。”

幻境轰然破碎，手中黑雾不断挣扎，最终被她在指尖摧毁。她看着眼前宁静，冷笑一声，道：“你还不肯出来吗？”

微风拂开她颊上青丝，她像是察觉到什么，回身看去，目中瞬间凝起针尖般锐利的寒意。

她看见有女一人，踏波而来，身着赤衣，手挽拂尘，轻纱拂面，『露』出与纪非攻相似的桃花美目。只那上挑的眼尾被风吹过后，泛起微微撩人的绯『色』，又染上笑容做胭脂，不施粉黛却楚楚动人。她声音清脆婉转如密林莺啼，唤道：“姐姐。”

碧『色』的海，湛蓝的天，清澈的画布上立着一朵俏生生的红莲，脚下的便也不再是天池之水，反而像无数罪孽的化身，脏污到了极点，便明亮得能映照出世间所有。

明知她不是自己的妹妹，纪非攻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上熟悉的风采，却仍然下不了手——

杀机凝于眼中，无奈地散在手上。

“你知道我一直在她身体里，难道你就不好奇吗？”罪轻笑一声，“我分明是魔族，怎么却能与神相生？”

纪非攻只恨不得将她万剐千刀，却仍压下怒火，道：“你现在滚出来，说出让她清醒的办法，我可以不杀你。”

罪只是笑，并没有理会纪非攻的怒气，缓缓道：“鸿蒙之初，清气上升，浊气下沉，清气聚集处为神界，而浊气所沉则为大地。大地上生万灵，万灵生怨气，冤气聚集于地底，是为魔界。神魔交汇处，乃一神魔之井，有圣池凝于其中，一面集天地之灵气孕育神灵，一面集万物之怨气化生魔王——”

纪非攻瞳孔皱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探手便袭向她：“闭嘴！”

唇边逸出一声轻笑，罪的身影飘然远去，纪非攻抬眼去寻，却发现自己早已深陷『迷』境之中，周身黑雾缭绕涌动，景物消失。她眸中惧『色』不减，罪的声音却依然环响在四周，如夜夜不能止息的噩梦缠绕：“当是时，天下初定，神魔两分；圣池异动，诞下第一胎神魔，一人具有生之力，练至臻化可造就一方小天地；另一人有毁灭之力，大成可毁一小世界——”

“闭嘴！你想毁了她吗！”纪非攻怒吼，碧『色』的神力像海啸铺天盖地，黑雾幻境轰然震动，碎开几许缝隙，透进丝丝亮芒。

“可惜无人知晓圣池真谛，神族发现异象先行而至，错将二者当做天赐灵胎，西方极乐佛祖有感于天地，前者名纪非攻，得尊号万象；后者名纪思行，得尊号无终。”

“闭嘴……”纪非攻喘着气，怒极生悲，“你会毁了她的。”

“毁了她？”罪终于对纪非攻有了回应，缝隙渐渐修复，『迷』境缓缓闭合，光芒从斑驳到消失，纪非攻眼看着纪思行的面孔出现在黑幕之上，那表情终于添上了魔『性』该有的邪气：“纪非攻，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愿意承认？我才是她，我才是真正的纪思行。从前的纪思行被九重天上的清气和灵力重重压制，你们见到的只是个不完全的伪神灵罢了！”

伪神灵。

是了，这才是经年累月在神力和清气的冲击之下，罪能够存活的原因。

——从前种种，竟都只是假象。

纪非攻缓了缓神，轻声道：“从前那样不好吗？思行。”

“住口！”她却反而怒喝，“你可知她正大光明时我在黑暗一角的苦涩？你可知那九重天上的日子，浊气与清气缠斗时度日如年的煎熬都是我在替她承受！凭什么便是不知者无罪，而我身为罪孽的化身，便活该替她受苦受难？分明我才是真实的她，她凭什么夺了我的一切，却还给我千倍的苦痛！”

魔气不安地躁动着，在深处化作一条毒蛇，眼中寒意森然，张开巨口，『露』出獠牙。

“纪非攻！你们神灵口口声声斩妖除魔，自诩光明正道，认为黑暗便是龌龊——可你们怎么不想想……”她说着，忽然笑了起来，“你们怎么不想想，没有黑暗是从何而来的光明！”

秘境中有片刻的沉默。

须臾，只听见纪非攻说：“我从不知你怨气深重是因从不被承认。”

该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吗？

“她是你，你也是她。”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思行，神魔两立，你纵与我同出圣池，我也不能姑息你。”

这大约会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思行了，罪。

“恕我……终究是个有私情的人。”

一声巨响，道道碧『色』光练冲破黑暗，直『逼』仓惶欲逃的毒蛇，堵住它所有生路。毒蛇慢慢支起身子，却见光练骤然袭来，倏然将它打散成一团黑『色』的雾气，徒留凄厉的呐喊：“纪非攻——”

秘境寸寸龟裂，黑雾仓促而逃，只留下被光练剥离的赤『色』光团，静静地漂浮在海面之上，毫无生气。然而就在纪非攻欲将光团带回之时，那光练却从尾端开始发黑，宛如纸片被火焰灼烧后飘落的黑『色』余烬，竟是不堪一击。

纪非攻唇边滑落几许血『液』，目中『露』出些许诧异，呢喃道：“终究是我小看了你么……”

赤『色』的光团被浪『潮』送到眼前，纪非攻看了一眼，纵已面『色』发白，仍然运起神力，撕开一条通往冥界的裂缝。

天光乍泄，冥界中死魂受不得阳气，刹那间耳边一片惨烈的哀嚎。

冥王抬头一看，忙道：“恭迎万象神尊大驾。”

纪非攻托起光团，那光芒微弱得仿佛风吹便能散去。她心知这些灵魂只是思行身上的一部分，罪能不断完善自我，它却需要在轮回中温养方能完整成型。且这样脆弱，不知要等到何时……

“冥王，”她眼中有些涩意，将光团仔细用神力包好，放进缝隙，眼看着那点灵魂终于轻轻坠落到了冥王的手上，才说：“我与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还望冥王海涵，渡她轮回。”

冥王听闻是天意，便也不再多言多看，只将灵魂收好，行了个礼，说：“万象神尊放心，我定将无终尊者送入轮回。”

纪非攻颔首，又道：“我许会在天之陆借尸还魂，此处便也希望你多通融了。”

冥王道：“神尊放心。”

纪非攻又颔了颔首，才终于支撑不住，大汗淋漓地合上了缝隙。

她喘息一会儿，眼前终于逐渐模糊了，又一次被黑暗侵袭。失去意识之前，她却心头一跳，分明看见了远处海岸线升腾起的缕缕黑雾——

剧痛在她死前一刹那赶到，她只觉紫府处有一股大力扯走了她的神珠，那力量甚至还想撕裂她的灵魂，却终于因为虚弱而没有得逞，放任她飞往了天之陆极东。

“纪非攻——”她听见有人这么说，“再见面，我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