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皇上收回成命！”

林定北朗朗道，掷地有声。

一时间大殿内死寂。

满朝文武没人敢抬头看李奕现在是什么表情。

风雨欲来山满楼，这片刻的宁静几乎等得大臣们心中惶恐。

“也罢，此事日后再议。”

李奕终于发了话，却没有想象中的狂风骤雨，极其轻描淡写，似乎对林定北的话浑不在意。

日后再议……然后呢？

就，就这么完了？

还没从紧张里回过味儿来的大臣们，劫后余生之际面面相觑：

这骄傲得跟孔雀王似的李奕，堂堂九五之尊，虽说治国有道，但脾气臭得在整个燕都赫赫有名——

常日里听个婉言劝谏脸色都难看得要命。

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被驳回圣命，对他来说几乎相当于挨了一大耳刮子这么折辱，能这么简单就算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些猜想，李奕广袖一挥，摆了摆手，示意此事作罢。

在众人的惊疑参半中，李奕直接宣了徐大人进谏，看不出丝毫被冒犯的不悦。

莫非是他也觉得封帅不妥，临时后悔了？

又可能是林定北收复失地有功，李奕网开一面了？

众大臣一致觉得，似乎还是后者较为靠谱。

一时间纷纷向林定北投去复杂的目光——艳羡有之，嫉妒有之。

林定北则没这么复杂的心理活动，面色沉静如水，不见波澜。

好像刚刚那句话不是出自他口，刚刚的风起云涌也与他无关。

全然一副宠辱不惊，置身事外的模样。

近晌午，常朝会方才结束。

众大臣领旨纷纷退去，林定北也准备离开。

突然，一个矮胖的身影上前拦住了他——此人正是李奕身边的齐公公：

“林将军留步，皇上有要事相商。”

林定北皱眉，又有何事？

一连几日，李奕每天都搞这套，下了朝后又单独叫他移步偏殿议事。

说是议事，林定北起初以为是有什么临时的军事部署或调动安排，还能打起十二分精神细听。

但一连几天李奕都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渐渐把林定北本就对李奕所剩无几的耐心都给磨没了。

也不知李奕壶里卖的什么药，磨磨唧唧，没完没了。

关键是，对着一张“无时无刻想干掉却又不能干掉”的脸，这本身就让杀伐果断的林将军相当愤怒。

娘的，折磨人啊。

进了门，林定北所剩无几的理智还发挥着作用，尚且还没忘了君臣尊卑，礼数周全：

“微臣林定北，叩见皇上。”

“爱卿免礼。”

李奕语调平和，不像要找事，让林定北暂且宽了心。

林定北应声起身，一抬头，目光不闪不躲，直直地与李奕对视。

往日林定北面圣时，进了屋都是直接低头领旨，鲜有正眼看李奕的时候。

这会儿李奕显然没料到，林定北竟会直接与他对视。

林定北眉眼生得极好看，鬓若刀裁，朗眉星目。

笑的时候，眉眼弯弯，一双饱含春水的桃花眼温柔得能溺死人。

不笑的时候，剑眉平展，鼻梁英挺，眼眸深邃如秋冬寒潭，无波无澜，令人心生凉意。

此时这双眉眼正平平与李奕四目相对。

这一眼看得李奕倒有些不自然了——仿佛他总习惯了偷偷看着，坦然的四目相对反而令他窘迫。

他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不至于听起来有什么情绪起伏：

“阿北，你今日……”

不知他本来要说什么，语气顿了顿，忽然又拐了话音：

“今日在朝堂之上，当真肺腑之言？”

原来是问封帅一事。

“回皇上话，”林定北不假思索道：“臣所言，句句属实。臣资历尚浅，不足与帅位相配。”

废话。

林定北之父林靖，三十岁才挂帅，十年南征北战，四十岁才被奉为战神，扬名天下。

如今他林定北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将军，最大的功劳也不过收复了失地。

但那也不过是倚仗了燕林军里长辈们帮助，打赢了几场仗罢了。

真要就这么挂了帅，恐怕九泉之下的林靖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

李奕何尝又不知道林定北性格里那点拧巴的自负。他只不过……是想给他一些东西，让他别那么疏远自己而已。

这种心态就像是，要讨好喜欢的人，却又有些手足无措。

李奕果然还是不够了解林定北……

“无妨。阿北，如果你执意不受封，那这帅印便为你留着。”

李奕没有强求，语气与往常不同，几乎带了些期盼和恳求：

“等你名满天下时，朕亲自为你加封，可好？”

林定北沉默片刻，语气冰冷生硬，毫不留情地刺了李奕的温柔一刀：

“回陛下，将帅之职，关乎国祚，还望陛下审慎三思。

此职有能者居之，而微臣才不配位，受之惶恐。辜负陛下一片美意，臣罪该万死。”

李奕哑然，半晌没了言语。

好一个臣罪该万死——换别人早就死了。

也就是林定北，无论每次李奕多么热切地捧着一颗心上赶着送给他，都入不了他的眼。

堂堂九五之尊，怀揣着这些不可为外人道的心思，在一个男人面前狼狈至此。

李奕不禁觉得自己有些荒唐可笑。

“无妨……随口一说罢了，阿北不用介怀，”李奕揉了揉眉心，缓缓道：“朕也乏了，阿北，且先回府吧。”

“微臣告退。”

语毕，林定北却定定站了会儿，似乎要说什么，又有些迟疑。

这让李奕眼里短暂一亮：“阿北，怎么……”

“启禀陛下，”林定北神情淡漠，说出的话也冰冷如霜，寒得李奕心里一阵冷痛：

“君臣有别，‘阿北’是微臣幼名，非亲近之人不可唤。陛下还是称臣林……”

“够了！”

李奕怒喝：“林定北！不识抬举，给朕滚出去！”

“臣告退。”

林定北说痛快了，也不再迟疑，转身便出了门。

林定北方下了台阶，齐公公这便迎将上来：“啊呀，让圣上动这么大肝火，将军您这是何必呢！”

林定北不置可否：“如实所言罢了，齐公公不必为我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