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桃园。

从未离开鹤城，自幼清贫困苦的洪五，难以描述沿途所见的震撼。

尤其是虚空那条金光长河，更是让他沉醉其中。

一路上太初化身已经帮他伐毛洗髓，但洪五毕竟年幼，身子骨尚未彻底长开。

铁棠并不打算让他立即修炼，而是让他苦读道藏、经文，知书明礼，参悟做人的道理。

出门游历三年的铁龙、铁虎，也与铁牛相见，聊起三年前差点身死，三兄弟也是倍感嘘嘘。

皇则是来到了东海荒神木之下，见到铁棠真身。

“这里不是谈话之地。”皇扫了一眼神树，眼中浮现一丝忌惮。

铁棠起身，带着他来到域外星空，混沌虚无之地，又布下大道禁制，以罗天界域与界碑镇守内外。

“此地无六耳。”

简单看了几眼，皇整个人气势一变，眼眸变得煞白，一瞬间让铁棠有种面对神使的感觉。

不过两者还是有显着不同。

神使更为机械，偏向死物，而皇更为‘纯粹’，接近大道。

“证明你的身份！”皇开口了，冷漠无情。

铁棠不答反问：“你真是天道化身？”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我本质上……是众生之念形成，是天心地意聚合铸就。

我拥有部分天道的特质，但我并不是天道。

其实你仔细想想就明白了。

天道至公，无情无欲，无为无不为，它又怎会诞生化身？”

“凡事皆有意外，世间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天道也是如此。你所说的概念，受限于你本身的眼界见识。

也许在过去是正确的，可经历沧海桑田，有些变化或许连你自身都不知晓。”

铁棠早已开辟了自己的大道，有着属于自己的见解。

皇神色如常，不急不徐道：“无需争辩，证明你的身份！”

铁棠摊开右掌，只见上面的血肉退去，筋络、骨骼化作虚无，就连窍穴都隐匿起来，仅剩星星点点的深蓝光芒点缀其中。

“你既然不是天道，未必有能力分辨我的来头。”

“不错！”皇颔首，没有反驳。

“所以我想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是另一位‘命’身，她乃先天神魔，吞噬了‘运’身，我结合自身经历，认同她的观点。”

没有隐瞒，因为没有意义。

皇沉吟片刻，眉宇间挤成川字，很久后才问道：

“她死了么？”

“我亦不知。”

皇负手而立，缓缓踱步：“既然你认为自己是运身，那你找到命身没有？”

“你不觉得……你的问题太多了么？”铁棠当然不会全盘托出，他也有自己想知道、确认的事情。

“你问吧。”

“既然你说你是众生之念、天心地意铸就而成，那你为何要创立天道盟？

你在世间行走的目的是什么？”

“我是‘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铁棠流露出深深不解。

替天行道之意，乃是代替上天，在人世间主持公道，多为形容正义无私之举。

但天道至公！

人世间的‘公道’，并不是天道的‘公’。

‘天’——不需要任何人来替它行道！

很明显。

这个替天行道，与人间之意截然不同。

皇神态肃穆：“不错，我替‘天’…行救世之道！”

既有救世之心，那先得有灭世之举。

是以铁棠毫不犹豫问出口：“你救何世？何人灭世？”

皇转过身来，目光紧盯着他，一字一句。

“大…破…灭…灾…劫！”

铁棠像是见了鬼一般，他脑海中立即浮现了一道倩丽身影。

少司命！

但他转瞬间平复了心境，深吸一口气问道：

“此劫从何而来？”

一直冷漠的皇，此时露出了一丝笑容：“你看过‘我’，当知……天地也有寿尽时！

三十年为一世，十二世为一运，三十运为一会，十二会为一元。即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便会出现一次灭世大劫！

届时天地化作混沌虚无，从无尽破灭中再度新生。

这——

才是真正的天道至理！”

这个观点，铁棠早就知晓。

他不但从《皇极惊世书》中看到过，也在很多道藏、佛经中看过类似记载。

甚至。

《诸世录》的开篇，便是记载天地十劫！

这十劫是指一元劫、两仪劫、三才劫、四象劫、五行劫、六合劫、七星劫、八卦劫、九宫劫，以及最终的无量劫！

不过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如今。

铁棠始终认为，这些劫难记载有真有假，至少有些地方……完全不符合这方世界的真相！

什么是真相？

自远古至今，两百余万年，从未有过所谓的‘一元劫’降诞，天地也绝不是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就重开一次。

这便是真相！

根本无需多言，皇从铁棠的神色，便能判断他在想什么。

“不错，一元之劫的确从未降诞，十劫之中，除了‘一元劫’与‘无量劫’，其他劫难都曾出现。

第六百七十八章 替天行道，天地亦有寿尽时！

唯独这两劫，从未真正现世。

但你以为……

它们不出现，就是消失了么？”

不等铁棠答复，皇两手高举，神色透露一丝惊恐，它表现出了不是天道的一面。

天道无情！

“没有，它们从未消失，只是在积蓄力量。它们就像是一张拉成满月的神弓，永远不会断裂，只会越来越强。

撑得越久，将来爆发的力量就越大！

终有一日。

这些劫难会降临此地，抹平一切，这便是大破灭灾劫的由来。”

铁棠神思电转，很快从皇的话语中找到一丝不妥。

“倘若如你所说，为何一元劫不曾降诞？若是每隔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就让一元劫出现一次。

或许。

不会引来那所谓的大破灭灾劫。

是谁？

在阻止一元劫降临？”

皇叹息一声，显得极为落寞。

“是超脱！”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遁去的‘一’，是一线生机。

它演化出了超脱至尊这种存在！

六个寂灭超脱——

就可以抵消一次一元劫难！

将一元劫，推迟至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

而只要在这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内，有最少六位寂灭境诞生，一元劫就会被一直推迟。”

铁棠眉头紧皱，今日所见所闻，完全超出了过往见识。

他掐指一算，便有了大概猜想：“当今天地，至少有一百零八位超脱。

也就是说……

天地降诞至今，还没有超过两百三十万年？”

皇摇摇头：“超过了，因为天地诞生的超脱至尊，也不止一百零八之数。

你要知道……超脱至尊也会死！

寻常寂灭境超脱，只有百万载寿元。”

“一元年限，诞生新的六位超脱，这个要求其实不算高，一元劫可能永远都不会到来。”

以今时今日天地人间的仙皇积累，要在差不多十三万年内，诞生六位超脱，真的不算难，甚至绰绰有余。

但铁棠很快想到了一件事，脱口而出：

“是因为至尊之位的限制么？”

“从远古至今，至尊之位始终有某个极限，虽然这个极限也在逐渐突破。

可一旦出现变故，导致一元年限内，无法提供六个新的至尊之位……那就会迎来大破灭灾劫。”

皇点头又摇头。

“这只是其一！”

“至尊之位的限制，其实来自于天道。”

“天地刚诞生的时候，天道还非常弱小，无法承载众多超脱至尊的力量。

可随着时间流逝，天道也在逐渐变强。

你可以理解为……

天道每增强一分，至尊之位就会增加一席。

天地间可容纳的超脱至尊，数量就会越多。

倘若天道突破到某种境界，也许会瞬间多出十几个、几十个至尊之位。

但是——

你我都知晓，万事万物都有其极限。

天道也不可能无休止增长下去，在将来的某一日，它终究会达到极限。

哪怕这个极限还很远很远。”

天道会变强，这个观点，铁棠曾经从花惜玉口中也听过。

“明白了！”

“也就是说，天地早晚要灭绝重开，无非是时间早晚而已。”

说到这里，他再度升起疑惑：“即便如此，你出现的也太早了吧？

两百多万年的天地，天道别说达到极限，恐怕都远远未能达到巅峰。

你这么早诞生，难道就是为了未雨绸缪？”

皇冷笑，说出了一个惊悚猜测。

“你以为可以等那么久么？”

“六个寂灭超脱，才能抵消一次一元劫，但你想过没有……”

“万一，万一人间与仙庭、地府彻底开战，超脱下场，全部战死。

那时候……

谁来？

谁来抵消一元劫？

大破灭灾劫立刻就会降临，天道都无法阻止，要随之一起毁灭新生！”

这是一个非常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甚至。

它可能在不久以后就会发生。

铁棠到了此时，真正明白了人皇留手的原因。

不是人皇不想杀，不敢杀，是……不能杀！

每一位超脱存在的意义，已经超过了他个人存在的意义。

天地需要足够数量的超脱至尊，来抵消一元劫的存在，让大破灭灾劫无法降临。

此时铁棠脑海，浮现了四个字。

‘饮鸩止渴’

至此。

他多少也明白，归墟里面那些远古至强种族，为何不愿轻易现世。

或许。

龙镇它们，早就知道了这个真相，才会圈地自主。

皇恢复了冷漠，继续说道：“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其实天也无法算尽一切。

除了寂灭寿元、天道极限、超脱内战之外，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

那便是意外。

这个意外，随时可能出现，也可能永远不会出现。

但毫无疑问。

一旦它出现之后，就会引起天地动荡，让大破灭灾劫降临，毁灭一切。

因此。

我出现了。

而我出现的意义……便是为了找到最后一丝变数，迎来最后的希望。

我——

也是‘遁去的一’！”

“如何才算是最后的希望？”

皇垂下双手，目光打量铁棠：“找到对抗破灭灾劫的方法！它可以是一件物，或是一个人。”

“所以你认为……我若真的是‘运’身，就有可能对抗破灭灾劫？”

“之前，我是这么觉得，至少你这种人，有一定机会！但你刚刚所说的那位先天神魔……而今何在？”

铁棠沉默，无法答复。

花惜玉不知死没死，但她至少没在如今出现，很有可能她也死在了大破灭灾劫之下。

连她这位执掌命运大道的先天神魔，都败下阵来。

世间。

真的有抗衡破灭灾劫的力量么？

此时铁棠脑海涌起了千丝万缕，试图串联起过往的一些线索。

他淡淡问了一句：“知道破灭灾劫的人多么？”

“极少！”

“很多人都猜测天道有化身，试图找到那个化身，问出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事情。

我告诉你，是因为你是‘最后希望’的候选之一。

但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

要是让所有超脱都知晓这个隐秘，只会引来更多的动乱。

你想想吧。

倘若仙庭、地府的超脱至尊，知道他们不能死，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便是人间大地，也会彻底动乱。

最后要么是同归于尽，提前引来大破灭。

要么就是一方忍让，遭受欺压。

还不如维持如今的局面！”

铁棠点点头，认可皇的这番说法。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两个人都知道，但都没说。

那便是所有超脱联合一心，一起寻找对抗大破灭灾劫的办法。

但这个可能……本身就是不可能，甚至连讨论的必要都没有，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

“我其实还有一个疑问，如果你能解答，或许我能明白一切。”

“你说。”皇已经全盘托出，自然不会继续隐瞒。

“世间，是不是存在另一个、甚至两个、三个乃至无数个其他世界，它们的大破灭灾劫，会不会影响到我们？”

铁棠这个疑问，来自花惜玉、来自诸世录，来自归墟水幕看到的怪异生灵，来自道尊殿的厄，甚至来自南海十三郎！

他始终觉得……这些人之间，是否有一条线可以串联起来？

可哪怕刚刚听完皇所说的惊世隐秘，依旧难以让它们汇聚到一处。

有不通的地方，不止一处。

皇不假思索：“我也不知！”

“不过对于其他世界的说法，你……应该比我更懂，你的肉身，再进一步，迈入超脱后，已经可以演变诸世界了。

这方天地之外。

无论是混沌虚无之地，还是广阔无垠的浩瀚星海，有许多生灵伴生。

可我从未见过，有类似超脱至尊的存在出现。”

铁棠听得毛骨悚然。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自身开辟世界之后，是否会有一元劫出现？

稍微思索过后。

铁棠还是抛弃了这个荒缪想法。

毕竟在他体内开辟的世界，应当远比不上真实的世界，两者很可能有本质的区别。

“好了，告诉你那么多，我要走了，去寻找其他希望。”

“慢着！”

皇眉头一紧：“你还要困住我？你怎么跟商凪一个德性？”

“你的实力太弱，想必天道也不会出手庇护你，那便由我来便是。”

铁棠探手一按，落在皇的眉心。

先天五太之力流出，黑灰气流化成一条条神秘纹路，最终隐匿入紫府。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而且你如今的实力……也还护不住我。”皇依旧反对。

铁棠充耳不闻。

“你去吧，我也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变数与希望。找到了，记得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