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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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十五章 河洛暂平
“霖儿?”
“妹妹?二姐…”
三人见状,尽皆骇然,李怀光心头有些怒火,感觉自己这个哥哥没有保护好妹子,要将她扶起来,与回纥人决战。却被方霖伸手死死按住,说什么也不让他妄动。
陆远心中一叹,知她计策,亦知她苦楚,更知她性子直,拗不过来,又不忍她一人受此委屈,就要跟着一同跪下,却也被方霖死死拖住,转头看向他的眼睛里流光涌动,分明在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这种事让我来做就好了。
寻常女子一跪,只会让敌人发狂,兽性大起,而这女子却不同,她什么身份,以回纥人凶残却又耿直的直觉来说,这女人上一刻和和气气,下一刻抽刀杀他们都不在话下,回纥人根本就没把她当一个寻常女子看待,更未想到,她竟然会对着大敌跪下。
原来她的心肠也是柔柔的,也会为了无辜百姓流泪下跪。
洛阳城内马蹄声噔噔响,却没有一人出言说话,回纥勇士被她一人震住了。
方霖双手交错,匍匐在地上,许久不曾说话,似乎在思索对策,就在叶护太子震惊之后,反应过来,这还是“手足兄弟”呢,这可有失礼节了,要下马将她托扶起来,方霖却是开口说话了,清冷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沙哑,还有显而易见的无奈,让得回纥汉子动容。
“我这一跪,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洛阳百姓,诸位若执迷不悟,撕破脸皮,抢夺我们的手足兄弟,我们唐人可真的心寒了。”
“这…”
方霖抬起头来,双目红肿,神色悲伤,那汹涌而出的失望之色,不似有假,一众回纥汉子不禁扪心自问,原来她此前真的当我们是手足兄弟,而我们又有几人,付出了真性情呢?
“料想各位,也是有妻子,有儿女的人,而今我们大唐有难,寻求各位兄弟相助,各位兄弟相助了,索要赏赐,却是手足的妻儿,这要让你们的手足背负多少伤心冤屈呢?各位可否想过,若是哪日回纥有难,我们出兵相助,也去劫掠你们的妻子儿女,你们还会将我们当做手足么?你们不会恨我们到死么?”
说罢,方霖把嘴一抿,把心一横,开始软硬皆施,抽出悬挂腰间的千墨星剑,“铿”地一声巨响,剑尖刺破石板,插进土里,千墨星剑黝黑的剑体闪烁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是战是和,全在叶护太子一念之间,若是太子执意劫掠,朔方军为了保卫大唐百姓,血战到底。”
耿直的回纥汉子大多面上凶残,实则人都是复杂的,他们也曾心地柔软,也是为了守护大漠的儿女,前来为大唐助阵,尤其是看到这位身先士卒,不输男儿的女侠变得伤感泪目,楚楚动人,恍惚间似乎回忆起了远在漠北家乡的夫人,孩童,在自己跨上马背,追随可汗,追随太子上阵厮杀的前一夜,目中含泪,对自己挥手送别的情景。
许多回纥人被方霖打动了,无需花言巧语,引经据典,便是这些简单的道理,才能打动人心最真挚的一面。
“太子殿下,算了吧。”
“还是做人留一线罢,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万一大唐恨上我们,将来反目,残杀我们的儿女,可就得不偿失了。”
“太子殿下,我们草原儿郎,最在乎粮食和儿女的性命,估计…中原人也和我们一样罢…”
中原人若是在乎人命,就不会造反送死了。叶护太子深深一叹,既然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将自己的族人都说动了,那本王便忍耐一回,和他们做一次手足兄弟罢。
“驾。”叶护太子神色淡漠,却又暗藏复杂地看了方霖一眼,拍马转身而去,应她诺言,发布军令:“回纥儿郎们听令,这钱财能搬多少走就搬多少,勿伤城中百姓分毫。”
“多谢诸位豪杰,天可汗在上,愿回纥将士们平安归乡,愿两国子民永结秦晋之好,愿大漠南北永远太平。”方霖俯身弯腰,对着疏散分离的回纥铁骑由衷感激道。
陆远走过来,将她扶起,轻抚她的背脊,发丝在指缝间流过,柔软却又坚韧,让他心疼不已。方霖扑进陆远怀里,紧紧搂住她,将头埋进他怀里,口中喃喃道:“子迁,我好累啊。”
“还好来的是这个软弱的叶护太子,不是那两面三刀的移地健。”方霖四人在洛阳城中穿梭,指挥城中百姓聚集起来,不要自行躲藏,以免受到兵燹之灾。而后又命令百姓将家中余钱拿出来,不要吝啬。
“霖儿,你已经为洛阳百姓做了所有能做的了。”陆远叹道。
方霖为他们求情一事早已在城中传开了,虽有些官绅之人对她不满,可城中大多是普通百姓,方霖保住了他们妻子儿女的性命,已是让他们尤为感激了,哪里还管什么家中钱财,自然是有多少给多少,只求尽快将回纥来的瘟神送走。
自然方霖没忘了,告诉诸位,这是太子殿下命她前来游说回纥人的。
回纥人将行军袋,一身衣袍装了个满怀,却也满足了,除了少数劝不动叶护太子的谋士大臣十分愤怒,放把火烧了几处宫殿,做了些恶事才肯罢休。最终,郭子仪与叶护太子约定,每年许以他们一万匹布帛,五千马匹,一众回纥人才满意作罢,带着洗劫而来的金银珠宝扬长而去。
第两百二十五章 河洛暂平
光复了洛阳之后,郭子仪复又收复了武牢关,派大军驻扎此地,才令洛阳百姓放下心来。
而今两京收复,关中太平,皇帝,太上皇从灵武,成都回京,安庆绪逃到邺城,北边有李光弼镇守,叛军暂时兴不起多大风浪,天下人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太平。
且不说,皇帝李亨加封郭子仪,李光弼为司徒,司空,表面对他二人何等尊敬,心底却是何其忌惮,总之李亨大赦天下之后,长安一片祥和,百姓都念叨朔方军和郭令公的好,李亨便也心知,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
兴庆宫内,李隆基与侍女,两个小孙女饮酒作乐,监视他的太监看着空中景色,一如既往的奢靡繁华,好似珍馐美馔,铜铃玉盘依旧是源源不绝,太上皇过着昔日的富贵日子,可是兴庆宫的大门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早已不似两年前的光景了。
唯有方霖,趁着内侍省的宦官退下去,宫中暂且无人监视时,偷偷摸进来,看看这个让大唐百姓又爱又恨的老皇帝。
李隆基屏退左右,至少这几个侍女和孙女他还是使唤得动的。而后将方霖请进内里,隔着一堵墙便是花萼楼,花萼楼的窗口可以一眼看到西市街头,曾经无数百姓罗列在花萼楼前,赞颂开元盛世,赞颂天子功德。
“这里的路你都熟,不过,好像过去两年,长安的文武百官对这里都陌生了。”
方霖在内殿见到一位故人,竟是曾经的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陈玄礼独自一人,如一根木头一般,披甲持剑,戍卫在内殿外,对方霖惊诧的眼神视而不见。
算起来,陈玄礼也是她爷爷辈了,一把胡子花白,比之李隆基年轻不了多少。
“陛下,我去唤些掖庭宫女来,兴庆宫太冷清了。”
方霖席地而坐,面前摆放着一只木台,台上有茶具一副,太上皇亲自为她沏茶。这样的情形,放在往昔,让文武百官见着,是要将方霖骂得狗血淋头的,而今却是无人搭理太上皇了,亦无人敢对方霖出言不逊。
“不冷清,宫中侍女多着呢。”李隆基摇头笑道,宫中侍女的确很多,都是皇帝频繁送过来的,也都让李隆基遣散回去了,留了几个真诚待他的,其余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其实你不该来的,而今你做什么,外头都有眼睛盯着,你要多加小心…”
“没有陛下曾经的厚爱,也便没有我的今日。”
李隆基执茶壶的手一僵,停顿了许久,而后淡淡一笑,将一盏清茶递给她。
“朕暂幸成都的时候,碰到一个人,叫做杜子美,自称杜少陵,曾做过河西尉,左拾遗这样的小官,他说他认得李白,李白在江南养病,听说天下大乱,本欲披挂上阵杀敌,可是病倒了,就托它赠了这么一壶茶叶给朕,杜少陵逃难至此,性子很直,说这茶叶名叫百姓苦,以前不识得,而今陛下喝它一口,应该会识得的。”
方霖噗嗤一笑,而后觉得失态,接过茶水,抿了一口,那的确是很苦,仿若将世间种种心酸事栽种进枯绿枯绿的茶叶子里面去了。
李隆基摇头叹息,说得倒是颇为认真,仿若在向方霖倾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被那个杜少陵这么一弄,朕倒是真的有些怀念李白了,曾经他在大明宫内为玉环写诗,何其潇洒,后来朕将他贬谪了,他卧病在床,却还想着上阵杀敌,朕如今想来,是有些辜负了他啊?”
“陛下若是想念,可以召他回宫,让他陪伴你。”方霖说道,心想此事让子迁去干好了,他应是极其乐意的。
李隆基摇摇头,喝了一口茶,茶叶之苦,呛得他喉咙发酸,止不住咳嗽,方霖跪伏过来,拿出一张帕子,替他擦去下巴上的茶水,李隆基看得真切,方霖眼睛里澄澈得很,不想图他什么,只当他是一个家中长辈,悉心侍奉他,让他抑郁了一年的心思终于趟进了一丝温暖。
太上皇摇摇手臂,让她回去,离得自己远一些,平复了被茶水呛得潮红的脸颊后,轻声说道:
“山高路远,大家都老了,走不动路了,力士在黔中,李白在江南,那个杜少陵,应该还在成都罢,将来你若是去到这些地方,替朕去看看他们便好。”
方霖点点头,不置可否,没有说什么,这叛乱还不知哪一日才能平定,等到平定之后,也不知道这些人还在不在了。
二人在花萼楼内殿对坐沏茶,喝了两个时辰,耗了一下午,天色渐渐昏黄下来,太上皇觉得有些疲倦了,佝偻着爬起来,对方霖挥一挥手:
“回去吧,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久待的地方,你的眼光在兴庆宫外面,你还要为天下百姓光复山河呢。”
而后转身离去,步履蹒跚,隐没入屏风之内,两年前左拥右护的盛世皇帝,今日竟没有一个人替他搀扶。
朝廷休养了整整一年,叛军那头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史思明本是一个其貌不扬,沉默寡言,内里却桀骜不驯的人物,曾经心狠手辣的安禄山在世时,尚且能压制住他,让他不敢轻举妄动,而今安庆绪即位,自持长辈身份的史思明如何甘心居于这个侄子手下。
史思明也不去河东碰那克星李光弼了,眼见大唐消停下来,他也便班师回范阳,辛辛苦苦为安家南征北战两年,而今是时候享受一些日子了。
于是史思明卷起十数万范阳精锐,席卷劫掠而来的金银珠宝,回到范阳过安禄山曾经过的日子,对安庆绪阳奉阴违,对这不从号令,不尊天子,手握重兵的史思明,安庆绪是又怒又惧,明计暗计并施,想要派人去范阳夺权,却尽皆被史思明识破,将人斩了,竟一怒之下投降大唐。
朝廷既是错愕,又是惊喜,立刻派人招待使者,发去奏表,隔着上千里远,册封史思明为归义王,范阳节度使。
在朝廷屡次揣摩,欲图利用史思明合攻安庆绪之时,史思明又演绎了一番闹剧,称李光弼欲图陷害忠良,派人行刺他,当日在范阳大摆祭台,斩杀了那个刺客,哭得是惊天动地,吐诉朝廷对他的猜忌与不公,扬言明,弼不可同存于世。
朝廷怎会自斩大将安慰他,于是史思明又反了,归附大燕,而安庆绪此刻也收服不了他了,无可奈何,只能册封他为大圣周王,允诺他可以拥兵自立,才算是安抚住了这只狐狸。
史思明自持大军为筹码,在唐廷与安庆绪之间来回斡旋,自演了两出闹剧,比之李隆基的梨园班子还要花哨,竟兵不血刃,收获了渔阳大军的军心,而今燕人人人自危,群情激昂,对安庆绪与朝廷一概不信,唯独对史思明唯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