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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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华发连鬓髻
“干你何事?”
薛怀义突兀出现,吓了武小小一跳,武小小十六岁的心头扑通直跳,满目恼怒,狠狠盯了他一眼,气鼓鼓地就要离去,却被薛怀义伸手拦下。
武小小身为太子妃嫔,何其尊贵,见这不敢见光的殿下家犬竟敢将手搭在门窗上,不禁大怒,就要抽他的佩刀去斩奴才双手,却被薛怀义伸手钳住,一双深邃的眼眸直视她瞳孔,冷声说道:
“没什么事,不过是来指点娘子一二的。”
武小小将他的手甩开,回头瞥了那竹林处一眼,心道这人是殿下亲信宠臣,便怕他向太子告密,只好退后一步,任他说话:
“指点什么,说来听听。”
薛怀义洒脱笑笑,面朝望风亭,直视亭内风采,面具遮住了他脸下苦涩容颜,只是面具外的一对眸子闪烁着复杂神色,依旧让武小小为之心悸,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唐隆政变之后,皇帝对武氏余孽下了必杀令,将武氏扎根四地,盘根错节的嫡庶子孙尽皆揪出来处死,连深埋黄土之中好几年的武三思都掘坟鞭尸,引得天下人叫好。李隆基此时心情愉悦,政务繁多,想了一想,便同意薛怀义去报私仇了。
心怀滔天怨恨的薛怀义手持雪亮白刃,连夜策马狂奔,杀到岐州刺史府上,当他摘下面具,目睹双目骇然,不敢置信的武攸宁被他横刀剁成肉泥之时,薛怀义弃了长刀,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失去了全身力气,仿若太阳坠落,再也不会升起。
下手时,薛怀义怒喝,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残忍,让我生不如死,而武攸宁不明就里,只能唉声求饶,不断高喊,我没有,我没有,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只是不消片刻,武攸宁便断了气,世间再无人告诉他那凄惨的真相。
薛怀义杀了武攸宁一家老小,将奴婢仆人也屠了个干净,就当是完成朝廷命令,撑起遑遑大火,将武氏这一支的宅子焚毁,留下的只有一地灰烬。
当他策马回到渭水河畔时,感觉天旋地转,世间一片苍白,本想投河自尽的,可是苍白天地间仿佛飘起了鹅毛大雪,河水镜面之内有一间茅草屋子,里面隐隐约约有炉火和草药味传出来。
他便不想死了,世间虽然无牵无挂,可却还有一人留恋。
“你跟随主子几年了,六七年了吧?过去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性子,他虽多情却也痴情,李枺绫样样比你好,更有情比金坚,患难与共,如今她已是李良娣了,再过不久,便是太子妃了。”薛怀义缓缓说道,见武小小陷入沉思,呼吸急促,再次循循善诱道:
“而你这一生,终究只能弱她半步,她母仪天下,你唯命是从,她琼浆玉液,你吃剩下的,将来她的儿子,是嫡长子,而你…”
“你要说什么赶紧说,这般无用话语,本宫听得厌烦了。”武小小语气不耐,面色愠怒,不想听他自言自语,将自己贬得一无是处。
薛怀义目露冷光,诡异一笑,“娘子,你总是想学她,总觉得自己像她,甚至你处处学她,以此来博取殿下厚爱,将他的心夺走,可是收效甚微,可有想过换一种法子么?”
“什么法子?”
“治她于死地。”
那只绣着牡丹花的木扇子被武小小掐指碾碎,牡丹花瓣揉成一团,木框子锋锐,险些将她细嫩的手掌刺破,武小小吃痛,将木扇子狠狠一扔,花布随风飘扬,挂在竹梢上。
“好,如何治她于死地?”
薛怀义淡淡一笑,“娘子关心则乱,其实忘了,你处处与李枺绫不一样,却真有一处与她一模一样,那便是,你们都出自公主府上,曾经都是太平公主手下的婢女。”
“这有什么用?”武小小迷茫不解?
“你见这当今朝廷态势,太平么?看似太平,实则不太平,因为朝堂里面有太平,太平公主这一生心心念念的是什么?是权势,她虽姓李,可内心却与韦后无异,他的两个兄长,李显,李旦皆暗弱,对她疼爱有加,与她可以一同商讨国事,可是太子殿下即位后,以他的性子,会由着这个姑姑到处胡搅蛮缠么?”
薛怀义平静说道:
“所以太平公主,是不会坐视太子殿下顺利登上皇位的。”
“其中关键,便在李枺绫身上,你可知道,太子殿下为了唐隆政变,牺牲了什么吗?你可知道,中宗皇帝真正是被谁毒死的吗?”
武小小转过头,年幼的身躯不住颤抖,十指掐着楼阁的栏子直至发白,双目之中,尽是难以置信与恐慌惊骇,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脚,让得薛怀义叹息一声,伸手将她扶住,许久之后才缓过气来。
“你说什么?你说先帝…是被她毒死的?”
“如假包换。”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向太平公主告发此事?”
“太平公主心知肚明,而今她在是否翻脸之间两相难抉,一来太子殿下待她还算可以,二来废太子要付出很大代价。你只要向她提点一番,她便会下定决心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华发连鬓髻
“可是这样,太子殿下岂不是也要受到牵连?”
武小小担忧道。
“不会的,李枺绫为他做了很多,多到你不敢想象,她不会将太子供出来的。”薛怀义心生冷笑,他正是巴不得牵连到李隆基身上呢,可是李隆基是枺绫的保命符,还要留着他为枺绫续上一条生路呢。
“当真…不会受到牵连?”武小小声音变得孱弱沙哑,有心无力,依靠着硌手的木栏缓缓坐下,凉嗖嗖的风一吹,竟是将她心头久盛不灭的妒火都吹散了三分。
尤是此等毒计,以十六岁的武小小坚毅的心肠,也背脊发凉。
“当真不会,李枺绫定会守口如瓶的,太平公主只能剪除殿下一支羽翼,”
“那李枺绫,要被夷九族了,她的族人姓姜是吧,听说是清河人,有不少年轻良俊入朝做官的,还有凭借自己,靠中进士的…”
“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管清河姜氏死活做什么?你只要去向太平公主献计,从此以后,太子殿下扶摇直上,李枺绫死无葬身之地,这个结果,不就是你想见到的么?”薛怀义不满,出言呵斥她。
“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你也厌恶这个女人?”武小小抱着双膝,眸子黯淡,似乎这是她最后一次摇摆了。
薛怀义没有想到武小小会这么问,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继续骗她道:
“对,我也厌恶这个女人,我是大唐忠厚的子民,对殿下忠心耿耿,如何忍心看殿下沉沦在色欲之中呢?先有武曌,后有韦氏,我虽是低贱身份,却也不想看到历史重演一遍了。”
“我师出无名,唯有仰仗武妃娘子,为殿下悬崖勒马啊。”
“武氏…韦后…对,祸国殃民,她们都是祸国殃民之辈,李枺绫也是如此,此等妖孽,为害社稷,做出弑帝这等人神共愤的事出来,便是夷她九族,亦难恕其罪。”
坐在地上的武小小鬓发被汗水沾湿,颇为妩媚动人,只是她的一双眼睛,挣扎之色逐渐褪去,留在瞳孔里的,只有决绝与疯狂。
薛怀义淡淡一笑,心中大定,袖子一挥,转身退去。
自从韦后被诛,武氏灭门,李旦登基,天下光复之后,太平公主非但不曾安心,反倒是日益焦躁了起来。
近日来,更是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犹记得数月之前,那侄儿半跪在自己膝下,向自己进献计策,那日圆月高悬,自己与他谈了整整一夜。李隆基时而张扬,时而隐忍的面庞时常浮现在她眼前,几乎成为梦呓。
果不其然,不过过去数月,他的父王成了皇帝,这个十几来年不显山不露水的小侄儿摇身一变,竟成了太子。
这会是一个乖顺良善的侄儿么?这恐怕不是一个好侄儿。
太平公主整日在府上来回踱步,越想越不对劲,李隆基总是打着他父王的名号与自己商议大事,那真是他父王的意思么?恐怕自己高看了皇兄,又看轻了这个侄子。
而今自己仗着皇兄宠妹,镇国公主的身份,在长安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可是等到皇位更迭,李隆基即位之后,还会宠信这个姑姑?简直笑煞旁人。
就在太平公主摇摆不定,犹豫要不要先下手时,派出去六七年的那个探子终于回来了。
“姑姑,昨日三郎喝醉了酒,与臣妾在床笫上欢好之时,说漏了嘴,他说你是武曌,你是韦后,你是安乐公主李裹儿,他…他惧怕你跋扈,将来威胁他太子之位,想要先下手为强,除掉你。”武小小思索了几日,神情已是十分自然,没什么好愧疚的。
“我的好孩儿,你也让本宫惧怕啊,你可是跟他好了六七年了,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太平公主有些诧异。
武小小哭丧着脸,踉跄三步,扑倒在太平公主膝下,将小脸深深埋进公主裙摆里,不住抽泣。“可是小小永远不敢忘记,家父死后,小小孤身一人,狼狈不堪,是姑姑收容了自己,那时小小不过五岁,若非姑姑仁爱,小小便要饿死在洛阳街头了。”
“夫君如衣服,他只当我是块布料,用完就扔,可恩人如父母,父母会将儿女养育到最后,姑姑便是小小的救命恩人啊。”
武小小从怀中掏出一张白帕,捂住泪水如注的脸,又为太平公主擦拭裙角,而后撂下一句话,便独自离去了。
“枺绫姐姐也是姑姑府上出来的,太子殿下到底什么心思,你问问她便知道了。”
太平公主望着武小小连夜赶来,却又渐行渐远的背影,摇头一叹,而今岁月匆匆,白发欺上额角,本宫年老体衰,很多事情都不受自己控制了。
烛火静悄悄的烧了大半夜,太平公主望着铜镜里那张憔悴难堪的脸,早已不复当年容光,不禁面露哂笑,不就是一个侄子么,自己连皇兄都毒死了,还有什么不可以做下去的,值得为了他这般焦头烂额,衰老了自己的容颜么。
三日之后,太平公主暗中买通刑部与御史台,做了周密的打算,趁着太子殿下上朝的时候,将李枺绫从隆庆里请到公主府来。
“有孩子了么?近来身子可好啊?”
一上来太平公主便与她嘘寒问暖,将手探到她肚子上,直教李枺绫猝不及防,面色羞红,不知所以,而后太平公主将她牵进殿内,紧紧捏着她的手不曾松开。
“你比隆基大三岁罢,你已经二十八了,这么多年不曾产下子嗣,这可不太妙啊。”
“三郎待我很好…”李枺绫小声喃喃,连连应诺。
“女人呐,该为自己做打算。”
离了太平公主府数年,不曾替她掌管府上财物政吏了,此番被她引入内殿,才知道太平公主接连受李治,武曌,李显,李旦四任帝王宠爱,其府上财宝何其繁多,府上珍稀何其名贵,比之太极宫不遑多让,太子殿下的隆庆里与这一比,略显寒酸了。
太平公主在府上左右挪步,挑选上等珠宝,丝绸布帛,亲自为李枺绫佩戴上,将她打扮的珠光宝气的,那扑面而来的金镯玉器,饶是贵为太子良娣的李枺绫,也被晃得睁不开眼。
“殿下的厚爱枺绫心领了,三郎待我很好的,殿下保重身体,不用为枺绫操心…”
“十二年,你从我的府上出去,时间转瞬即逝,已经十二年了。”
太平公主捧着她的脸,细细打量了几眼,果真这张脸颊,碾过滚滚红尘,依旧那般清尘脱俗,难怪让武小小急得来她府上告状。
“唉,你太傻了。”
太平公主幽幽一叹,牵着李枺绫的手在后花园中穿梭,后花园比之皇庭更为惊艳,各色牡丹,杜鹃争奇斗艳,叽叽喳喳声在花丛中响起,百鸟朝凤,名不虚传。
“本宫问你,你知道自己身处危难,危在何处么?”
“有何危难?”
“以你为他做的事情,立下的汗马功劳,早该册封太子妃的,可却总是差了一步,如今他贵为太子,大唐的王公贵族们悉数盯着他看呢,你一来年老,二来无子,三来庶女身份,恐怕这一步是很难踏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