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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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九重城阙烟尘生
武牢关外的四万留守,见着前方大败,心中已是胆寒一片,有的鼓起勇气去救将军,有的竟然四处逃窜,散兵游勇毫无章法,离了大将封常清便是一窝蛇鼠。
陆远见状,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只象牙狼号,通体雪白,咬在齿间,吹动呜呜响声,双手也不歇着,奋力敲鼓,山涧中的藏兵听见,立刻吹号的吹号,砍树的砍树,辅以自身呼喊,霎时响动四野,背对黄河的深山中,鸟兽腾飞,喊杀震天,在松树之间回荡,愈发壮烈。
此刻只能赌一把,那琴霁的琴曲不分敌我,叛军与唐军已然杀到焦灼,混战一处,他定不会再次弹奏《阳春白雪》,果真,琴霁面带疑惑之色,看着响声不断的山林与面前诸军,弹琴之手难以按下,又想到封常清仅以一万骑兵突袭,留守四万在后,山林间定有无数伏兵,不可轻举妄动。
后方守军亦不知情,几以为那陆远将军真的带了天兵来,一时激昂不已,逃跑之人尽数转身,奋勇杀敌,只是面对辽东强悍蕃兵,依旧难以匹敌,死伤遍野,封常清心知陆远手里根本没有伏兵,此刻咬紧牙关,强自死撑,不可令唐军泄气时,那琴霁终是幽居山林多年,缺乏战场经验,心中一慌,急令撤军,渔阳军作鸟兽散去,封常清终于松了一口气,领兵迅速回城,休整将士,五万民兵一经冲锋,死的已不剩三万。
武牢关内,封常清心情不畅,强自对陆远挤出笑脸,加以赞赏,陆远于是提议:
“将军可闭关不出,拒武牢关险,将叛军阻挡在外,彼时朝廷征调大军过来,安禄山亦无可奈何。”
封常清摇摇头,此刻见着渔阳军这般凶猛,心中已然从攻敌之势转为严防死守,再不敢轻视那个跳舞胖子,于是道:
“非也,用兵之道,乃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知那大琴殿功法奇特,方能留有后手,敌军不知关内底细,方能吓退敌军,经此一役后,叛军先锋军与后军汇合,已是知晓武牢关仅有民兵两万,便是我等有天大的武功,如何挡得住二十万辽东精锐冲杀,武牢关其实并不险。”
“那该如何?”
“弃了武牢关,退守洛阳,再图上策。”
封常清当机立断,雷厉风行,趁夜率领两万民兵弃城而逃,将沿途几座城池席卷一空,将粮草,兵马尽数带走,洛阳以东成为空城,陆远见之大为不解,武牢关乃是洛阳盆地第一要塞,将它弃了,又将沿途关隘弃了,但凭洛阳空城,如何守得住那二十万大军,正疑惑间,大军已行至洛阳城外,自上东门进,休整部队。
“将军是否要等高仙芝将军前来,一同抵御叛军?”陆远入城之后,急切问道。
高仙芝此刻聚拢关中招募到的五万民兵,正在潼关集结,若是发兵,一日之内,快马加鞭可到洛阳,可陆远心知此乃下下策。
封常清手扶城墙,望着洛阳以东的阴沉天空,幽幽长叹:“洛阳无险,根本守不住,唯有退守潼关,依仗两侧山高地险,敌人大军难以并行,方可守住这二十万叛军,不向京城进攻。”
“若是弃了洛阳,那这东都的数十万百姓…”陆远哀伤一叹。
“此乃老夫之过也,老夫视敌不明,用兵不清,守不住关东诸镇,致使贼军屡战屡胜,畅通无阻,老夫定会身首异处,为此战付出代价。”封常清闭目仰头,手指掐的铁青,一张饱受西北风霜的脸此刻在城东阴风下难以平静,盔上红缨吹得笔直,仿佛真如他所言一般,不久就要人头落地。
“将军莫要自责,任谁也没想过,安禄山这般狼子野心,统领辽东蕃兵倾巢出动,朝廷上下无不仓促,河北河南百姓,官军又是经年不战,被其一举拿下,将军孤身一人,自西域归来,统领一众市井散兵能够做到此等地步,已是实属不易。”
陆远安慰了封常清片刻,却也独自离去了,而今时间紧迫,安禄山大军明日一早便会杀到,洛阳城内还有他挂念的故友,他带不得满城百姓走,只能前去告知二位故人,让他们西逃。
不是身在军旅之中,前线消息自然滞后,朝廷都是如此,更何况洛阳城的普通百姓,此刻城内依旧灯火通明,欢歌达旦,该如何如何,有的聚众游乐,有的照常贩卖,甚至有的竟饮酒作乐,大声嗤笑安禄山痴心妄想,明日便会自取灭亡,只有寥寥数几行动匆匆,面如菜色,似是卷铺逃命。
怕是知晓安禄山正向洛阳杀来的人还不多,陆远见状叹息,当真不敢去想,以安禄山残暴之性,洛阳城的百姓会变得何等凄惨,只是时日无多了,此非自己一人所能左右,只能把心一横,施展轻功,向着洛阳城西北角快去走去,一炷香之后,终于见到那处老地方霖暖酒铺。
酒铺外紧挨围墙的茅草屋子拆了,以木桩与青竹搭了一间小阁楼,阁楼上飞檐翘起,又有敲木鱼声传来,感觉怪怪的,不知是何风格,料想净因废了一番心思,而霖暖酒铺甚是喜庆,张灯结彩,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左右门窗贴着大红剪纸,陆远到时,恰巧见得一身大红袄子的苏暖暖披着灰白貂皮,颇为贵气,苏暖暖见着陆远突然来到洛阳,不禁掩唇惊呼:
“陆郎,”而后雀跃跑来,拉着陆远袖子上下细细观看,见他上半身披着一件厚重铁铠,身下却是青灰长袍,不禁问道:“你怎会突兀来了洛阳,你这身打扮…天啊,你不会是从了叛军罢?被官军打散,通缉追杀,所以跑来酒铺子里躲藏。”
说罢苏暖暖竟真的将陆远护在身后,作小猫状四处察看,见无人跟踪,方才拍拍胸脯松了口气,拉住陆远就要藏进酒铺子里去。
陆远满额紧绷,无奈苦笑,此女是不是终日受净因保护,给保护傻了,怎么连她这般聪慧的女子,竟也不将席卷关外的渔阳大军放在心上,还将自己当做落难的叛军,见她铺张过年喜事的模样,此刻终是恍然大悟,关内百姓恐怕尽数如她这般,对朝廷无比信任,对叛军不以为然,她是这般,恐怕天子面前,亦好不到哪去,不然不会等到安禄山起兵近一个月了,前来御敌的除了两位大将军,只有市井民兵。
“暖暖…你听我说,快将净因师兄叫来,这年过不成了。”
“陆施主你说,叛军足有二十万,以琴霁为先锋,而今已然攻破武牢关,洛阳也将失守,大军亦要弃城而去,去守潼关,阻挡叛军向长安的攻势?”净因与苏暖暖对望一眼,尽皆骇然,不敢置信,起初净因亦曾想过,大唐军队尽皆布于边塞,为数个节度使掌握,用以抵抗边荒胡人,内地实在空虚,安禄山反戈一击,荡过一马平川的河北之地,自然万分容易,只要封常清携军前去,定能杀他个片甲不留,而今竟是大失所望,片甲不留的不是叛军,而是唐军。
“极是,你二人速速逃命罢,只要在安禄山大军开拔之前,入潼关,便能保得安全。”陆远看了看酒铺子外的天色,已然不早了,心中焦急之色多了三分。
“贫僧可护送苏施主入潼关,或是去长安,谅他先锋军马快,也追不上我等。”净因还算冷静,心道已是不得不走的时刻,必定要将洛阳割舍,苏暖暖却是有些手足无措,舍不得方寸酒馆,对陆远小声问道:“那这洛阳城的十几万百姓…”
陆远心道我若将消息散不出去,不是无人听我的,便是造成满城恐慌,此事连封常清都未去做,我又能如何,只好闭目叹道:“但愿安禄山有治国之志,而不是只会屠杀百姓。”
洛阳城外,通往潼关的连绵山涧内,双匹烈马奔驰疾行,平静的和尚带着心头发苦的红衣女子西逃避难去,一阵相顾无言,只有噔噔马蹄声回荡。
“你说…子迁这番随军征战,能够将叛军杀退,安然回来么?”
“贫僧也不知,陆施主能否建功立业,不过贫僧自小灵觉聪慧,冥冥中感觉到,待到贫僧见到佛陀舍利的那一天,仍旧能与陆远施主于人海中相见。”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惦念你那破石头,”苏暖暖愤恨不已,提腿要去踢他的马,只是鞭长莫及,“那我便借你吉言,你一辈子见不到佛陀舍利,陆郎一辈子都是安全的。”
“呵呵,无事,贫僧也愿天下人平安,若是兵荒马乱,苏施主赚不到酒钱,无钱酿酒,贫僧酒瘾犯了,还当真万分痛苦呢。”
只见这布衣和尚依旧如同昨日少年,淡然随和,只是从他嘴里吐出的话语,怎么这般混账,苏暖暖气极,不禁斥道:
“你有慈悲心肠,怎不见你去匡扶社稷,拯救离乱苍生,真是可惜了这一身高强的武功,若是给了陆郎多好…”
“而今陆施主武功已不在贫僧之下了,”净因说出此话时,不仅苏暖暖一头雾水,便是他自己,也尤为不解,怎么陆远武功精进得这般快,不过却又在心里思忖…那社稷是大唐江山的社稷,贫僧乃是吐蕃人,为何要我去匡扶…“若是陆施主战死沙场,苏施主会掩面痛哭么,若是贫僧为百姓而死,苏施主会为贫僧立衣冠冢么?”
见得他光头圆润,目光和善,不吃酒的模样当真像个世外高僧,苏暖暖溢出嘴边的风凉话却又吞了回去,她这个邢国公后人尚且不能如祖宗一般,为国杀敌,又何必强求一介吐蕃和尚为大唐效力。
“苏施主,洛阳城的人对你万般轻浮,你还这般怜悯他们么?”
“你是和尚,这个道理你不比我懂么?”苏暖暖冷淡说了这么一句,便低下头不再看他。
净因微笑,仿佛两年以来,以酒度日的郁结散去许多,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你是菩萨。”
黎明破晓,浩浩荡荡的渔阳大军果真疾驰而来,只不过面对大城洛阳,安禄山提防甚重,来者足有十万,那连天旌旗,马踏大地,将东城墙上的士兵吓得双腿发软,报信而去,才知河南尹听闻关东太守尽数被杀,竟弃了官印跑路,不顾朝廷通缉了,城中由御史中丞暂代大权,御史中丞性格刚烈,忠心耿耿,不欲投降,一面静待封常清战果,一面安抚城内百姓情绪。
偶有偷出城去查探的,见到渔阳军浩浩荡荡,根本不是坊间传言那般负隅顽抗,见之心凉,此事在洛阳满城百姓间传开,造成万般恐慌,不少人欲图逃难,御史中丞不拦着他们,一时间,四野逃窜,喧嚣遍地,洛阳城已渐入混乱。
不过一夜,便从武牢关杀到洛阳,看来渔阳军从未停歇,安禄山对东都势在必得。
叛军行至城外十里处,遥遥见到御史中丞大开城门,设宴款待,将府印高高悬挂,吊在长杆上,待安禄山来取,行军见状,略有松懈,遣一人骑马来取印,待的大军离得洛阳五里时,突兀间喊杀震天,封常清骑烈马,手持长槊,身先士卒,带领五千骑兵,奋杀而来,后来一万步兵追随,霎时叛军右翼陷入混乱,御史中丞见计已成,杀掉取印之人,回城闭门。
叛军掉头,正欲包围封常清时,突兀另一侧擂鼓声响,陆远持长戈,策马杀来,同样五千精骑,一万步卒,趁其不备,尾大不掉之时,突击叛军左翼,洛阳守军士气高昂,一时间冲散叛军阵型,杀伤无数,御史中丞立于城头,见状大喜,拍手称快,以为洛阳今日可保。
“小贼数年不见,竟有这般修为,令老夫大为吃惊啊,可惜你不躲在深山里修炼,竟然从军抵抗,真是不知死活。”突兀一声炸雷般的吼声,琴霁身在乱兵中,长剑染血,见到那身披铠甲,持矛攻杀之人竟是陆远,不由得勃然大怒,双腿一拍,架着战马冲陆远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