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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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辞别故里北行忙
醒来时,已至天明,晨曦微光撒进深谷,陆远只觉得浑身经脉暖洋,肌骨充沛有力,而后缓缓睁开眼睛,却看见苍老的葛连真人盘坐在自己身前,面色白如纸张,双目紧闭,陆远心中一痛,颤抖着为其把脉,入手冰凉,脉象虚无,葛清派一代宗师已经仙逝。
缘道惜清冷的声音淡漠道:“他将体内残存的半身内力尽数传给了你,伤势积重难返,而后溘然长逝了。”
陈洛先一叹:“小子节哀罢,你也莫要自责,那老不死的吸功大法狠辣无比,不仅撺掇他人内力为己用,而且被吸之人经脉破裂,老朽腐烂,道士这般年纪,却也活不长了。”
“小子好好修炼,将来习得高超武艺,再图为他报仇罢。”
听得二位前辈这般说,陆远伸手捂住胸口,面色苦戚戚,哀伤不已,葛连真人临死前赐给他的高深内力围绕心脉旋转,一夜之间令他成为当世高手,可他心中却无丝毫喜悦,只觉得这股温和内力包裹的是无尽空寒,令人彻夜难眠。
陆远拔出宝剑,一言不发,自顾刨地,要为葛连与小道姑掘墓,许久轻声问道:“二位前辈,那万贺门的幕后之人,是要造反么?他们何时会起兵?”
陈洛先与缘道惜对望一眼,而后沉声说道:“老夫也不知,他们何时会起兵。”
“天下又要大乱了么…”陆远哀伤一叹:
“二位前辈…晚辈什么时候才能回江南,家母家母…远在漳州府,他们会受战火牵连么?晚辈什么时候才能与他们相见?”
“战火总会平定,百姓总会有平安的时候。”缘道惜声音清冷,如龙虎山空谷般幽深。
是这样么…陆远只觉心头万般复杂,不知来路是何,亦不知将来去往何处。
幽谷地处深谷之下,背靠山岩,临近清水,土壤潮湿,地皮松散,陆远挖了不过半个时辰,便挖好了两个深坑,又怕此处太过湿润,用竹子削尖,做了两口木棺,那陈洛先突兀说话,语气有些急促:
“陆远小子,老夫要走了,再不回广州府,怕是遭到他们怀疑…”
“前辈慢行,前辈的恩德,在下没齿难忘。”陆远对他恭敬一拜,却不知陈洛先话还未完:
“小子,晚辈有一事要告诉你,此事老夫暗中探查了许久,方才能够确保真切。”
“前辈清讲。”
陈洛先上下打量了陆远片刻,见他历经沧桑,看起来约莫冷静成熟了许多,又看看面前挖好的两处墓坑,思忖片刻,还是对他说道:
“听到老夫所言,你莫要愤怒激动,你应该不知,你那昆仑仙宫来的小娘子,与这万贺门白天王方杜乃是同族,按辈分,应是她叔叔,此事,那个小女娃应是浑然不知。”
“果然…”出乎陈洛先意料,陆远低眉叹息片刻,眼中既然悲伤却亦有释然,陈洛先见状问道:“你竟知道此事?”
陆远点点头,“只是有此猜测,详情一概不知。”陈洛先又道:
“那你岂知,昨日大显神威,击伤葛连的那神秘老者却是何人?”
“晚辈不知。”陆远疑惑道。
“唉…此事说来话长,”陈洛先捋一捋胡子,皱眉片刻,对陆远说道:“你只需知道,那老不死的正是这一切的源头,亦是被方杜称之为叔祖,他们方氏一脉便是万贺门的实际幕后之人,方霖是他的第六代孙辈,自小出生在岭南道的一处方家村内,实则祖籍并不在岭南。”
“第六代孙…”陆远闻之惊讶,这究竟有多大的年岁,以寻常百姓家辈分推断,莫非他是贞观遗老?当真骇人听闻。“欲图举兵造反,也是此人之意了。他究竟是何身份?”
陈洛先沉默不答,反倒是说:“他迟早会让天下人知晓的,好了,将此事告诉你,也算了了心愿,只是可惜,我等算好时机暗中前来相助,还是未能救下葛连真人。”
而后陈洛先与缘道惜各自离去,陆远向着二人远去的黑衣身影遥遥一拜,他知晓二人前去,便是为了暗中阻拦万贺门大计,此去刀光剑影,万般凶险,天下又有几人知晓他们名字,知晓他们在为江山社稷做什么,也不知将来还能见到二位前辈否。
龙虎山清凉细腻的长风吹过百里山坳,吹过青山翠竹,抚动漫山苍松,吹进无人可知的这处山谷内,山谷下岩石耸峙,藤蔓遮蔽处,悄无声息的多了两个坟堆,泥土松软,应是新坟刚立,上有一大一小两块石碑,有人为二者刻上了姓名来历,涓涓溪水流过,让他们不再孤单,只是千百年后,百姓上山拜谒正一派,焚香祈祷,已无人知晓,云门山的蜿蜒山路上,留下过葛氏一族的身影。
陆氏少年乘坐在一片竹枝短筏上,逆流北上,青衣少年依旧风华正茂,举止翩翩,只是久留数日不曾刮去的胡茬略显沧桑感,几日前龙虎山上刀光剑影,血流遍地的模样数度在眼前掠过,久久不能释怀,昔日一片祥和的山门被人侵占,随和雅致的一众门人尽归黄土,而今天下之大,四海为家,又是无处可去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辞别故里北行忙
向着西北方向遥遥望去,仿佛越过漫漫长路,在秦岭尽头见得到那终日思念之人,如今过了一年半,我在龙虎山待了一年,听说她受封女相,在京城掀起一阵滔天巨浪,长安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的大名,而后受到群臣弹劾。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应该还在长安做官罢,她的身平就像那一袭清新脱俗的白衣一样,在滚滚红尘中跌宕起伏,比我精彩得多,陆远握着竹竿撑船的手掌捏的很紧,心情犹如波涛江水一般难以平静,若是此番,万贺门没有领着一众高手,浩浩荡荡去灭我的师门,我大可策马北上,去长安寻她,可如今这番境地,要我如何去面对她。
“霖儿,我相信你,不会反朝廷的,可…”水下的倒影显得单薄孤独,陆远看着自己不修边幅的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而后抽出两丈竹竿,握紧用力,向着清澈水面上的倒影狠狠一拍,水花作燕尾状向四周散去,江水之下如同炸雷一般,竟被他拍的荡起一丈高,竹竿四分五裂,化作碎末,飘在水面上,九月清冷的凉水洒落竹筏,沾湿一身,让他渐渐冷静下来。
“这…”
自埋葬葛连真人与小道姑之后,陆远一直落寞萧索,哪有心情练功,此刻才知晓,葛连真人传给他的半身功力有多么强横,陆远心有所感,自腰间拔出三尺青锋,口中默念戮刃剑诀,力由心动,无风自动,霎时水波状的真气氤氲剑身四周,足有半指厚,其光芒明亮,尤胜过方霖以荧惑相力施展之时,其锋锐摄人心魄,远非昨日修为可比。
“以我现今功力而言,戮刃剑诀已无多大用处了。”
以他这般修为,内力化形,万物皆可伤人,戮刃附于普通兵刃反倒是累赘,陆远心中一想,既然这般…
撕啦一声,长剑归鞘,而后闭上双眼,默默回忆那久未施展而出的天定剑诀之诀窍,半晌过后,拔剑出鞘,向着滚滚流动的上清河水一斩,长剑上斩,再无《穰苴剑谱》前三式的声势惊人,只是如同返璞归真,抱元归一一般,没有丝毫剑气影子,却在身前水面上斩出了一道三尺沟壑,这沟壑深不及半尺,看似远不如先前竹竿随手一拍那么激荡,可却经久不散,那两侧波光粼粼的溪水竟然久久不合,剑气分水,流水不流,直至陆远的竹筏将其划过,才恢复平静。
“果然如此,天定剑诀并非废招,无法施展,而是需要高深修为为底子,其威力却也惊世骇俗,竟能抽刀断水,想必田穰苴拆开剑谱,削弱经文的时候却也留了一手,正是因为这天定剑诀能够修炼之人不多,不会使得草木皆兵,于是便存了下来。”
一夜之间修为大增,只怕遇上周亦染也能斗个难舍难分,可却让他难以接受,武功可以踏遍天下,可是青山故人已然消惘不见。
“若是昨日夜里我便能有这般修为,该有多好,唉…”
撑船一日,飘忽忽到了洪州府,陆远弃了竹筏,自驿站取了匹好马,可是跨上马鞍之时,环顾四周,茫茫天地,又不知该去往何处。
去洛阳么?那里尚有两位故友,陆远心中摇摆不定,伸手在胸口一摸,却是摸到一张信笺,上面龙飞凤舞写了一排大字,“谢灵运孙皎然”,陆远莞儿一笑,这般方才记起那个游历天下的奇异和尚,操着满腹经纶与上好手笔,感叹张旭书法之劲,却又向他极力推荐这平原太守颜真卿,说此人正楷之俊逸,世间仅有。
“平原郡还在河北道…距那邺城不过四百里,此番前去,若是遇到了大琴殿门人,可就有趣了。”
陆远淡然一笑,而后收好信封,策马向千里之外的河北道赶去,既然此人真如他所说的书法传神,那不妨前去观摩一二。
半月车骑,行至平原郡时,陆远遥遥望见一座平整厚实的城池,问之路人,说那正是平原郡主城。欲进主城拜访太守时,却见得不远处河水上缓缓飘过数艘船只,其为首一艘,颇为富丽,有青罗伞盖,雕花船沿,船头船尾皆有祭酒,歌伎,鼓瑟和弦,靡靡之音传之数里,陆远见之,不禁轻视了三分,喟叹道:
“好一派声色犬马的作风啊。”
暗自摇头,正欲失望离去,倏尔见这河水汩汩,天地有茫茫迷雾,河北之地比之江南似乎大有不同,心头却也犹豫,左右是不远万里,来也来了,何不见识一番此人书法,能有什么奇异之处,令得那般高士为之动容。
见着河水宽阔,船在中央,也不知何时才会靠岸,陆远索性不等了,仰仗一番受真人所赐的高强内力,施展八卦乾坤步,踏水而行,却见得一人青袍墨染,双手平推,向着深不见底的河水数点而来,如履平地一般,那船上人见得都呆了,多是凡俗护卫与士卒,何时见过此等绝世高手,横刀卡在刀鞘中拔不出来,浓妆艳抹的歌伎更是大惊失色,琵琶,长琴尽数掉进水里,高呼数声“刺客”啊,船身晃晃悠悠,待的陆远立在船头,一脚踩中桅杆,才让其平静下来。
“各位莫要惊慌,在下一介散人,不过慕名前来拜访太守尔。”
太守颜真卿从船帘里出来,屏退左右,却是出乎陆远意料,此人年近五十,生得高额头,宽双颌,须发飘飘,目光儒雅,全然不似声色犬马之相,陆远愣住片刻,正要拱手一拜,那颜真卿见得来人年轻俊俏,却有环须沧桑,面色正直果毅,武功深藏不露,竟是先陆远一步,大迈走来,径直牵住陆远的手,低声唤道:“义士请随我来。”而后将他拉入船舱内。
陆远在内,足足饮了数盅酒,方才缓过神来,这素昧相识的颜真卿一番话语说得他七荤八素,脑袋发晕。
“这么说,大人已将一切都布置好了,静待安禄山大军开拔之后,予其致命一击?”
原来这平原太守是为东北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下属,早已暗中探查到安禄山蓄养私兵,囤积粮草久矣,其反贼之心昭然若揭,颜真卿面上宴请宾客饮酒,用以麻痹安禄山,实则暗中修筑城墙,疏通护城河,招募义士,以作准备,而今见着陆远这般高手,自然大喜过望。
“是也,义士千里迢迢赶来河北报国,颜某感激不尽,”
“太守大人大义,我等皆草寇尔,若是那安禄山真有逆反之心,离乱的是苍生百姓,我等唯有为社稷死战耳。”
如此颜真卿招待其入府中,加行军司马,拜为上宾,这号称天下第一的楷书墨宝没见着,却是见着一城慷慨激昂的河北义军,不禁唏嘘不已。
河北大地阴风狂啸,山雨欲来,邺城的恢宏之音在太行山外响起,虽阴云盘旋,数月之内,将要席卷整片大唐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