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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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凌云男儿受奇辱
琴武阳知晓和尚的麻烦,故而耐心沉着,等到某一日暮色时分,趁着净因外出,偷摸溜进那间茅草屋内,自怀中掏出一袋迷药,尽数倒入一罐槐花酒内摇匀,而后隐去身形,打算观察半夜。
这般算计却也并非多此一举,谁知道和尚灵觉有多敏锐,那女子又狡猾多端,若是劫人时遇上意外,不仅功亏一篑,自己也会身处险境,不将那和尚迷晕,实在难以放心。
半个时辰后,净因揣着破网袋与一袋空酒壶回来,神色迷离,醉气熏熏,今日又在洛水畔与宓妃隔江对饮,推杯换盏,只是洛水风大,江水寒冷,他没有琴霁那般冻结江水的武功,阻拦不了扑面冷风,江风竟然将浓烈散不开的酒气尽数吹散了去,让他意兴阑珊,早早归来。
那红褐色的陶土罐子酒水还是满的,净因将它掀开,抱在怀里,浓烈的槐花香味扑鼻而来,估计江风呼啸也洗刷不掉,不禁面露喜色。放在唇边大喝一口,不由得四肢百骸尽数迷醉,放下酒坛子,却突然觉得一股奇异的味道冲上云霄,令人有昏昏欲睡之感,净因连忙催动佛门心法,无色界天的大乘佛法雄浑纯正,霎时将昏睡感排挤出去,便是腹中酒水亦蒸发大半。
她怎会,对我下药?净因心头一惊,没有想到是暗处他人出手,只以为是苏暖暖诡计多端,不知又在算计他什么法子。净因望着坛内清幽幽,浊沉沉的满满酒水,许久摇头一笑,心道随她吧,左右自己内力太过刚猛强横了,想喝醉都难,苏暖暖助我一臂之力,令我大梦三生,我当是好好谢谢她呢,于是抓起酒缸,蒙的朝嘴里一灌,倒在茅草上,大梦三生而去。
“法师,法师…”苏暖暖踢踹隔壁茅草屋的木门,里头却没有一点动静,于是推开门扉一看,却见到净因面色绯红,四仰八叉倒在杂乱茅草里,一动不动,鼾声如雷,任谁也叫不醒他。
“怎么回事…他这般内力能醉成这样,这是喝了多少坛酒。”苏暖暖嘟囔不满,料想该不会是这厮偷偷混进我的酒铺子里,抱了几坛去吧,那可是白花花的银两呢,更何况,自己赊下的两百多斤酒账,慢慢还也还得清,被他偷了几坛去,又不知要酿到猴年马月了。
见得苏暖暖孤零零的出来,没什么动静,琴武阳心中大定,谅你佛门武学万般深奥,也不是我暗中下药的对手,早知你这般容易中招,我便下毒药送你去西天见佛祖好了。
不过不急,这和尚料想应是对这女子有意,只要将这卖酒女抓到手里,不论是这和尚,还是方霖,都可手到擒来。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夜黑风高,月上柳梢,已是夜深人静之时,琴武阳裹了一身浓黑大风衣,手握碧绿箫,大袖一挥,呼啸而来,今日暗中行事,害怕檀木琴大,暴露身形,故而挑了一根上好的青竹箫,潜行而来,自己琴氏族人几乎善琴,其余乐器浅尝辄止,然而天下乐理共通,以他《九章经》三品内力,吹奏气势磅礴的《广陵散》却也没有什么问题。
半夜苏暖暖躺在闺房里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有什么悉嗦声响,勉强睁开疲倦的眼皮一看,却是一道黑影立在床前,正欲惊呼,却被那人捂住口鼻,来者雾纱蒙面,微弱光影下依稀可见额头四色花印与一双邪异双眼,那人语气恶狠狠道:
“不想死便不要出声。”
苏暖暖顺应点点头,此刻睡意悉数清醒,正想尽办法要如何将净因唤醒,却不禁心头一阵苦闷,那人偏偏在今日喝得酩酊大醉,莫非这是天意么,净因尽忠职守护了我半年,终是一时疏忽,自己还是要做了他人压寨夫人。
琴武阳掐住苏暖暖肩头,以防不测还点了她穴道,脚步一腾施展轻功将她带出酒铺子,此刻苏暖暖心中又怕又慌,强自镇定下来,却在心头考量压寨夫人一事,自己洁身自好,任凭雨打风吹都不肯委身他人,便是想要寻到人世间的如意郎君,这般遭强贼掳掠而去,二十年辛苦毁于一旦,那强贼大字不识几个,怎会是我的意中人,心中万般难以接受,几欲寻死。
而后却又冷汗直冒,竟是脑海中浮现出了装着佛陀舍利的木匣子模样,不禁纠结万分,若是自己轻易寻了短见,这吐蕃至宝佛陀舍利可就深埋大地,再也无人知晓了,祖宗曾经杀进布达拉宫,抢走舍利子,与佛宗禅师约法三章,佛陀舍利可换边境十年安宁,这般拼了性命换来的筹码,可就白白浪费了。
苏暖暖心头幽幽一叹,早知今日,自己无能,受不住这等至宝,当初就该将它交给霖儿,便是交给净因亦好,虽然他是为此而来,但他多少是个好人…
见她没走两步路,便浑身发抖,情绪起伏,眼中淌下泪来,梨花带雨,琴武阳不由得大气,以为这卖酒女子面上坚强,实则内心懦弱,自己不过一句狠话,她便怕的要死。于是语气更重了三分,眉目狰狞:
“再敢磨蹭,现在就割了你舌头,将你卖到青楼。”
琴武阳下手极重,推搡着她出城而去,语气凶狠,残暴血腥,更是让苏暖暖认定,这是那洛阳城外寨子里的蟊贼,蟊贼无恶不作,专门欺压弱小百姓,不由得心头大恨,早知道便叫净因杀上山去,让他们不得好死,真是一时心软后患无穷。而今为了佛陀舍利不被掩埋,唯有豁出去了。
却说今夜苏暖暖遭遇生平大险,已然心生绝望,放弃挣扎,心道此生清白就当献给了佛祖,换得佛陀舍利不被遗失。却不知善恶终有报,佛祖不要她的清白,净因亦未曾晕厥,前路还有一个人在守候她。
陆远骑着马驹儿,从遥遥数百里外的河套荒漠策马而来,他还未曾见识过关内道的黄土与尘沙,于是悠闲自在,纵马长歌,日奔风尘,夜枕星辰,顺着方霖指引他的夜空星图的方向,径直朝洛阳而去,生龙活虎时披星戴月,累了渴了寻洲饮马,衣衫褴褛,简陋却又潇洒。
关内道多是黄沙弥漫,除了围绕河水建立的数座州郡城池,河套内几乎空无一城,故而陆远找不到歇息驿站,便随性而为,缓马半月,终于在夜里见到了微微耸峙的洛阳城,只是城上塔楼灯火,有将士歇息,城门却是紧闭,太过深夜,陆远不想翻墙,怕惹是生非,便在城外的松软草地上席地而坐,欲图打坐冥想度过一夜。
他未来过洛阳,听闻苏暖暖在洛阳一角开了个“霖暖酒铺”,不禁十分欣喜,意料之中像她那般奇异才女,走到哪儿都能掀起风骚的,可惜了未曾去过长安,若是在长安城里开个酒铺,必定与李太白一样闻名坊市,闻名天下。
城墙上的透亮灯火将城外十丈照得透亮,也讲陆远风尘仆仆的脸庞照亮,实则他一人一马,定生生落在城墙外很是扎眼,只是城上守军早已歇息,未曾看见他,半个时辰后,夜深时分,城墙的另一头响起了一阵敦促的踏步声,密集却又轻微,正是琴武阳挟持苏暖暖逃出洛阳城,堪堪落地,竟见得城墙下有一个人影,做贼心虚的他不禁亡魂大冒,脚步一响却是惊动了那匹马儿,马儿闻声嘶鸣,将陆远惊醒,转头看向二人。
二人尽皆清醒万分,见竟是熟识之人,惊诧下不约而同道:
“陆郎?”
陆远一惊,这黄花碎叶裙子,面目柔婉的小娘子不是苏暖暖又是谁,见到方霖托付自己照看的人受蒙面人劫持,脑中睡意尽数消退,回身便要解马鞍上的佩剑,那黑衣人顿了不过片刻,不由分说便拍掌打来,真气强横,力道之大,几乎在自己之上,陆远抽了宝剑便闪身退开,琴武阳一掌打在马腹上,马儿哀嚎数声,倒在地上吐血惨死。
“可恶蟊贼,强抢民女,杀我马儿。”陆远心疼不已,不过顾不得那么多,话未说完,那人又是一掌拍来,身形甚快,陆远急切催发八卦乾坤步的路数,又躲过一掌,冲他质问。
“你是谁?”
“又是这招…”蒙面人揭下黑纱,面色冷怒,阴恻恻一笑:“哈哈哈哈,今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不仅擒获了这个卖酒女,陆远你也自己找上门来。”
“竟是你…”不知为何,见到琴武阳阴狠的面容,苏暖暖竟然暗自松了口气,内心悲苦褪去了数分,也不知是因为见到了救星,还是因为得知此人不是蟊贼,不是为自己清白而来。
“琴武阳,好歹你也是那大琴殿一代俊杰,怎么做起了这等鸡鸣狗盗之事。”陆远冷笑道。
“对付你这等无谋小贼,何须用那堂堂正正的大计策。”
“我这等小贼,不是在龙虎山上被你打的险死还生么,还用这等龌龊手段对付我,岂非多此一举,为天下人耻笑。”陆远冷静握剑,复又激他。
琴武阳凝神思索,那和尚暂时醒不来了,此处黑灯瞎火,所若是不将陆远一柄擒了,岂非得不偿失,见他面色似有犹豫不决,陆远进而说道:
“琴武阳,好歹当初我也将你视作年轻豪杰,莫要让我看不起你。士别一年,你我堂堂正正比试一番如何?”
琴武阳阴沉的眸子一转,仰天哈哈一笑,冲他喝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看得起,这样吧,看在你苦苦哀求的面子上,我可以与你比试一番,不过,你要先跪在原地,掌掴十回,高喊三声琴爷爷,不然我现在就将这女人杀了。”
说罢掏出翠竹箫,抵在苏暖暖颈下,竹箫虽钝,却定能将她白嫩脖子刺穿,苏暖暖见状奋不顾身,大喊道:“陆郎,不要管我,士可杀不可辱。”却被琴武阳一掌扇在脸上,掌印鲜红,血污溢出嘴角。
实是在心头将这厮骂了八百遍,可却无济于事,陆远如何忍得住此等屈辱,可是苏暖暖就在他手里,生死攸关,若是普通人,自己大可掉头就走,可是苏暖暖救了他与方霖,又因为自己受琴武阳挟持,若是今日见死不救,恐怕来日无脸去见方霖。
“论无耻,陆某自愧弗如。”金膝跪地,苏暖暖捂住小嘴,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而后听见响声如雷的十声掌掴,与穿透云霄的三声琴爷爷,仿佛陆远便将自己当做了琴武阳,狠狠扇了一顿,气血汹汹,几欲夺眶而出,陆远胸口上下起伏,便是心中默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无法压下愤怒,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实是无法理解,当年韩信是怎么那般平静地受得胯下之辱的。
“哈哈哈哈,陆郎啊陆郎,不对,陆孙,而今你我辈分异形,我是你爷爷了。”琴武阳仰天大笑,终是将昔日淤积的愤怒痛快宣泄了出来。
“无耻狗贼。”苏暖暖满目泪痕,恨不得去咬他经脉,却被琴武阳点住穴道,扔在草地上,复又对陆远说道:“孙儿,爷爷我善心大发,好好调教你的武功,若是修炼不到位,可要家法处置,废了你的手脚。”
“待你松懈大意,定要取你狗命。”陆远强自按下心头怒火,就当是跪了一头乌龟,不敢去找霖儿决一死战的缩头乌龟。
洛阳城外罡风刮过,如同利刃,刮人生疼,可却不如陆远心头的愤怒来的勇猛,琴武阳心头大块,知晓敌弱我强,敌怒我静,任他使出浑身解数,也不会是自己对手,故而心头大定,要将这个可恨的小贼戏弄至死,枭首送到长安去,看看那人会是什么反应。琴武阳手持竹箫,款款吹奏,欲以《广陵散》再让陆远承受切肤之痛,心头已是洋洋自得,麻痹大意,却是不知,那个浑身酒气的和尚已经爬上城头,冷眼望着他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