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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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龙庭之内风雨流
“子迁…”
方霖本想和陆远一同见识见识长安的玉殿金阙,才子佳人,然后一同入太极宫,见识宫阙万重,受陛下封赏,可是刚过河套,陆远便要走了。
“真的不和我同行么?”
南下而去,一片黄土,诸人行军缓慢,远远的拉长了队伍,方霖几人走在最前方,身后遥遥跟着数几门派良俊,三言两语,不知在说什么,只是投以方霖的目光充斥爱慕,投以陆远的神色鄙夷而怨恨。
陆远毫不放在心上,实是这一月见怪不怪了,若是这些高深门派修炼了瞳孔剑气,眼神内力,他早已死了八百遍了,此刻只是笑笑:“你看那些风流才子,他们看我的眼睛里冒着火,比荧惑相力还要炙热,我怕某一日猝不及防间,便被不知名的人偷袭杀了。”
“谁敢!”方霖亦是愠怒不已,回头一瞪,吓得几匹好马蹄子发颤,踌躇难前,亮银马鞍铿锵作响,她又怎会不知,陆远这几日受了多少闷气,过河套之后,有些门派没抢到神药,便无意封赏,早已自行退去了,却仍有不少门派随军前行,那些门派弟子,自然做起了护花使的角色。
“实则我便畅快不已,所谓是江东大才子,陆伯言后人,其胸怀坦坦荡荡,又岂是一帮无耻鼠辈所能企及的。”陆远声音喝得老高,又是玉树临风,逍遥自在,将方霖逗得花枝乱颤,那些门派良俊见状攥紧缰绳,恨恨不已,宝马嘶鸣,几欲踹翻这个自称陆逊后人的乡野村民,真乃不知天高地厚。
“子迁,你回龙虎山,途径洛阳,便去看看苏暖暖罢,也不知她一个独身女子,没有武功,没有依靠,在洛阳过得怎样。”
“你不怕…?”岁月仿若又回到了几年前数人在扬州初见的样子,那时方霖可是怕极了周亦染将陆远带去花花绿绿的地方,见她突兀提起此事,陆远笑呵呵的,故作挑逗道。
“是替我去,问候,不准多看!”
方霖抿嘴,一副委屈神色,终究子迁还是沾染上了些许周亦染的浪子习性,焉坏焉坏了。
自从那日郭子仪提着陆远,向大漠飞奔,周亦染骑马遥遥追在后面,追之不上,便失去了行踪,二人再也没见过他,也不知他是追丢了,还是追到哪里去了。
“毕竟当初她是为了救我,被迫离开扬州的,要是在扬州,多少还有人护着她,而今在洛阳…”
“你放心,我会去看看的,除非琴惮恬不知耻,便是琴武阳找她麻烦,而今我也不甚怕他。”陆远怔怔望着她,今日一别,又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再见了。“倒是你,长安城鱼目混杂,水太深了,要多加小心。”
“你也是。”
陆远调转马头,虽恋恋不舍,却也挥扬马鞭,随天上的大雁,一路向东,奔洛阳而去。
长安城坐北朝南,宫城,皇城在北,外郭城在南,大军本是自北方官道而来,过泾水之后,太子殿下却是勒敕部队,掉头向东,绕过北城玄武门,向南处进城。。
遥遥望去,长安城远看朦胧,如一片恢宏肃杀的长城一般,堆砌在渭水谷地蒸腾的云雾之上,整座长安城四方,而城北龙首原高高昂首,突出于四方城墙之外,那里是太宗皇帝时兴建的大明宫,真如一只龙首一般,俯瞰整座长安。
太子殿下为避宫城与城东兴庆宫的讳,在城外十几里处勒大军绕了半圈,多行了半日,才从城南正门明德门进,过五十丈宽,一百里长朱雀大街,向皇城而去。
方霖从未在世上见过如此宽敞的大街,五十丈宽,莫说是十乘车马并行,便是随行的近千禁军持戈,作两排并行,亦可畅通无阻,朱雀大街两侧所见,皆是鳞次栉比,宽阔街衢,常闻长安城外郭城有二市一百零八坊,想来便是两侧之景。
只是太远了,长安城内雾气蒙蒙,见不得东西两侧隐于坊间高高矗立的大雁塔,小雁塔。
而后过百里长朱雀大街,过朱雀门入皇城,皇城内是尚书省六部二十四司所在,而后过皇城,便到了承天门,禁军,武林人士尽皆去甲胄,去兵器,便是方霖从不离身的千墨星剑也交由内侍掌管,而后进太极宫。
“陛下今日未在兴庆宫,特来太极宫接受班师回朝的诸人觐见。”陈玄礼向方霖解释道。自陛下在长安城东兴建兴庆宫,与杨贵妃春宵帐暖之后,便把朝政机要,天子寝宫搬到那里去了,文武百官每日跟着去兴庆宫上朝,因处三大宫之南,称为“南内”,城北之外龙首原上的大明宫称为“东内”,故而最早兴建的太极宫称为“西内”,每当朝廷遇有赦宥,或除旧布新,或接待万国朝贡使者、四夷宾客,陛下依旧会在西内设宴。
今日皇帝特在此上朝,太子李亨携陈玄礼,方霖等人入太极殿,献上回纥可汗和议文书以及那艰辛辗转而得的神药雪莲,雪莲自摘下至今日,放于玉瓮中已有月余,而今现世,依旧光彩夺目,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闪耀着五彩斑斓的光辉,霎时成了太极宫甚至整个长安城内最为耀眼的奇物,文武百官惊诧之余,尽皆奏表皇帝洪福齐天,得此神物实乃大唐兴安万世之象征云云,起居舍人提笔注:帝龙颜大悦,嘉奖众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龙庭之内风雨流
唯有方霖心中一叹,知晓那神药空有其表,并无奇异药性,只不过看满朝文武与皇帝的喜悦模样,宁愿相信这株精美绝伦的雪莲才是真药罢。
而后太子李亨奏表方霖之功劳,以巧力破回纥音壁雪域大阵,以谋略生擒回纥可汗,于夺药,破敌,退十万回纥大军一役居首功,智谋双全,展大唐之威。早在太子李亨归朝路上时,便早已传书长安,先行报此捷报,一众文武百官自然早已知晓有一女侠存在,惊诧之余亦是好奇,不知此人是何模样,能立此功劳,得以所见,果真缥缈逍遥,不食人间烟火,有超脱凡俗之味,又奇陛下,此刻正值大悦,会赐她什么嘉赏。
“民女方霖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霖思索许久,她本身份垂微,草芥而已,在太极殿内觐见皇帝,还是要行跪拜礼的,于是掀起衣摆,正要跪下,却见得大殿之内龙椅之上那天子面色并未威仪,反倒是如古稀老人一般,对她和蔼唤道:
“朕听说,你自小修炼武艺,拜得那昆仑仙宫门下,又精通诗书礼乐,是么?”
“陛下圣明,草民自记事起,便由师尊抚养长大,童年一直在门派中度过。”
方霖不知皇帝为何会问这个,总之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好,尽君臣之礼。
“你师尊…”冕旒摇晃,李隆基看着低头站立的方霖许久,似有三分惆怅,却未继续问下去,而是点头赞赏道:
“有尔等风华正茂,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守护,实乃我大唐之福。非是朕多活十年能比。”
方霖闻言迅速跪下,一众文武百官尽皆扣身高拜,皆言“陛下万寿无疆,龙体安康,实乃大唐之福。”
司徒,尚书右仆射杨国忠居于群臣首位,与台上受封的方霖不过一步之遥,当他得知那曾在剑南道险些坏自己好事的女子今日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退回纥大军的大功臣,不由得感慨人生无常,世事难料,这几日在府上思忖了数日,陛下对她会是何态度,是否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思忖许久,不得头绪,今日果真见到她,三年不见,褪去稚嫩,言辞变得老练,却是依旧白衣飘飘,好一番仙子风范,令人恍惚,心中不由得一阵怅然若失。
李隆基呵呵一笑,挥一挥手,示意内侍府总管读谕旨,一众官员尽皆屏息凝神,好奇不已,实是古往今来,未有女子立下这般几可让人位极人臣的战功,不由得疑惑,一向行度章法随意的当今圣上,会赐她什么。
是用之不尽的金银珠宝,令她锦衣玉食,还是诰命夫人,得以尊容,亦或是如陛下往常秉性一般,纳为妃嫔,以这般年龄,才德与姿色,怕是入宫当得贵妃,杨氏一族有敌了。
只见内侍总管掀开黄绢布制书,匀声读道:
门下。
民女方霖,智愈麾士,果敢可当,计夺仙药,己身退胡。
譬兹梁栋,有若盐梅。
特,锡金鱼袋,封柴桑县公,食邑两千户。
授金紫光禄大夫,左散骑常侍,左谏议大夫,同中书门下三品。
天宝十三年三月二十六日。
内侍总管活了大半把年纪,曾追随高力士多年,宫内宫外什么阵仗没见过,也算见多识广了,知晓皇帝尚来喜怒无度,贬斥擢升全凭一己喜好,可这等制书也算是古今罕见了,总管硬着头皮将圣旨读完,言语还算冷静,可太极殿内沉默了片刻,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什么?”
“这…”
“陛下怎会封她做宰相?”
“她一女子…不合礼数啊。”
“臣等望陛下三思…”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莫说方霖已经听不见群臣哗然,遍壁讽刺了,当两个内侍一人手捧黄绢制书,一人持明晃晃的托盘,端着金鱼袋到她面前时,她只觉得一口吃下了一只鲲鹏,那鲲鹏在胸口张牙舞爪,翻江倒海,将自己心口鼓捣得怦怦直跳,修炼了近二十年的镇星相力霎时紊乱无度,连自己的双手都镇不住,颤抖不已。
柴桑县公也好,光禄大夫也罢,这都不重要,皆是赏赐,便是那一条同中书门下三品,将一众群臣炸得四处翻腾,文武百官,莫不吵嚷。
“啊…朕,见方爱卿勇敢果断,素有智谋,小小年纪,负不世武艺,怀报国之心,实乃贤良,朕求贤若渴,惜才心起,欲留爱卿,为朝廷助,朕之本意,见她武艺超群,本欲授她怀化大将军,羽林军大将军的,令她统领禁军,戍卫宫廷,朕料想么,这般受封诸位爱卿是抵死不会同意的,故而授她散骑常侍,让她留在门下省,替朕谏言,替朕排忧解难,不知诸位爱卿有何疑惑。”
李隆基一番话,倒是令凯旋而归的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一阵语噎,不敢置信,莫非女侠差点与本将军成了同僚?几乎要日夜相见,共领禁军?陛下之决断当真是英明有趣。
“我大唐…我大唐若是开古今之先河,敕封女宰相,为…为后世之耻啊。”
“为后人耻笑啊。”
“排忧解难,让一女子…”
“臣等死谏。”
“不可。万万不可,使女子上朝赞拜,更不可,敕封女相。”
“臣兵部尚书,臣鸿胪卿,臣黄门侍郎…臣等共谏,望陛下收回成命。”
“臣等望陛下三思。”
李隆基抚额浅笑,本想斥诸人一句,太监都可位列九卿,左右权势,后妃亦能垂帘听政,她凭什么不可以,此时却有老迈德重的老臣昏昏沉沉,正是太傅,缓缓说道:
“臣以为,方大人非是不可做官,实是年龄,资历不够,方大人之功绩,挽救国难,自然当得高位封赏,便是陛下赐开府仪同三司,赐郡公,食邑万户,臣等绝无异议,然而宰相一职,为三省官员之首,有统规群臣,劝言上谏之职,方大人年纪尚轻,履历薄弱,人轻言微,恕臣所言,恐难胜任,故而臣冒死谏请陛下,收回成命,于朝廷,于方大人而言,皆甚好。”
太傅大人铁骨铮铮,一番言论有理有据,莫说文武百官尽皆附议,便是方霖自己,也心悦诚服,这烫手的金鱼袋怎是那么好拿的,上官婉儿什么下场,何人不知,自己以女流之身,触犯礼教,僭越朝廷,掌制诰,称宰相,实非自己所愿,故而方霖冷静后,亦是在殿内跪下,请求天子收回成命。
本以为满朝文武,方霖本人尽数劝谏,皇帝便会罢休,未曾料到李隆基呼风唤雨多年,天威浩荡,岂是那般容易大权旁落的,只听得太极殿内玉案一震,龙颜大怒。
“够了,朕问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