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上烟雨
作者:梁唐晚歌 | 分类:武侠 | 字数:10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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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又见朱雀
盈月高悬,月华落梢,好在陆远来之一路黯淡背光,被树木遮挡,山林间下了大雨,尚有滴答声,掩盖了陆远脚步,那人并未发现。
陆远藏匿进灌木里,探出脑袋,只得看见盘坐在青石上的那人一掌侧脸,昏暗夜里,陆远也看不甚清,但见那人身材高挑,双肩修长,墨发束冠,面若冠玉,应是一个俊俏男子。
想要探近一些,又怕摩挲枝叶,惊扰了那人,不过那男子的身形,模糊的侧脸,却是让陆远觉得好生熟悉。
白锦赤纹袍,是他么?怎么可能,一年多不见,那人怎会不邀而至,突兀夜访龙虎山。
不是夜访,他这是夜袭,不去纯阳殿走正门,却来躲雨亭拜真人,此人必定有所图。
却见那白袍人正襟危坐,双手耷拉在膝上,与葛连真人面对面,许久过去一动未动,也未开口说话,陆远离得那里较远,看不清白袍人是双目紧闭,还是直视真人。
就这般过了半炷香时间,白袍人突兀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瓷酒壶,莹白色的瓷器受月光照射,在昏暗的山林中显得犹为刺眼。白袍人左右张望片刻,这侧过脑袋张望之时,终是让躲在灌木内的陆远见了个正着,面若冠玉,目若朗星,脸形颀长,甚是俊逸儒雅的书生模样,不是那万贺门赤天王周亦染又是何人。
一载不见,再见便是这般场合,陆远不解,他怎会不请自来,趁夜拜访葛连真人?他到底要做什么,这般鬼鬼祟祟,真是有辱这幅形似书生的姣好皮囊。
陆远静待半晌,终于周亦染拔开壶塞,竟是对着葛连真人面前一撒,似在祭酒,而后将壶子一扔,双手撑在膝盖上,欺身向前半尺,那般模样,若非陆远早已知晓亭子里的葛连真人沉坐闭关,摒弃六识,便几以为二人是在对峙内力。
周亦染这番既不动作,也不说话,是在与葛连真人神交?不愧是高手,怪招众多,也不知如何做到的,总之陆远每次盘坐在葛连真人身旁打坐,以内力探查真人,便觉得他是一块磐石,油盐不进。这般胡思乱想之间,突兀异变陡生,一直沉默不语的周亦染突然冷哼一声,跳下青石,双指立剑,指向葛连真人胸口。
陆远大惊,不知周亦染要做什么,葛连真人这番闭关,六识闭塞,无力反抗,周亦染竟这般无耻,趁人不备下手偷袭。
藏在草丛内的陆远暗道焦急,若是葛连真人遇刺,那这采茶祭也不用开了,已不是祭奠屈原而是祭奠掌门人。说不得门派根基也要不保,所有弟子都要迁出龙虎山,葛清派就此没落。
周亦染半边身子被竹编凉亭遮挡,陆远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却隐约之间听到一声惊疑,而后在陆远错愕的眼神之下,“砰”地一声传来,那周亦染倒飞而回,坠入身后丛林中,措起一片沙沙声响,惊得几丈之内栖息的麻雀杜娟鸣啼不已。
好在此处离得纯阳殿甚远,葛清派一众弟子听不见。陆远不禁嗤笑,让你整日花天酒地,不学无术,这番学艺不精,便是手无反抗之力的葛连真人,也能胜过你。
那周亦染坠进丛林中,便没了声音,料想应是得手不成,惊惧离去了罢。陆远怕那人有诈,又在灌木之中隐藏了片刻,待到整片山林再次隐没在黑夜之下,寂静无声,才露出身形,来到葛连真人身前。
好狠,葛连真人青纱道袍胸口一侧半寸处破了个洞,正对着心腧穴,这一指落在寻常人身上,怕是贯穿成孔,刺断心脉,流血而亡。好在葛连真人修为远高于周亦染,即便是胸口大开,让他偷袭,也破不得他的护体罡气。
陆远见葛连真人无恙,露在道袍孔洞下的皮肉完好,连红肿也不见,应是无伤大雅,正要转身离去,却被一只浑厚有力的手掐住后脖颈,双肩,胸腹经脉被锁住,动弹不得,隐隐中感觉有一指凝聚大量内力,似一柄利剑一般,刺向自己后背肾中,显而是要重伤自己。
陆远惊得一身冷汗,情急之下大喝一声:“周亦染。”
“嗯?”周亦染不由得十分疑惑,此时陆远身着宽袖懒散道袍,束发立冠,活脱脱像个道士,又是深夜,黑灯瞎火,看不明晰,周亦染自然将他认作是葛清派的弟子,既然被他撞见了自己行事,便要杀人灭口,未曾想到此人竟然认识自己,而且这一声呼喊相当耳熟。
周亦染提着陆远生拔而起,踏山竹而行,轻功挪步,转瞬之间,便到了山顶,将陆远狠狠丢在山顶一处丈宽方圆的岩石上。
二月惊蛰,山风清冷,吹得陆远心口拔凉,周亦染下手极重,仿若脖颈枕骨都被他掐断几根,又被丢在坚硬岩石上,擦破好几块皮。陆远左捻右擦,龇牙咧嘴,莫名吃了一阵皮肉之苦。
“说罢。给本王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周亦染负手而立,侧对陆远,淡淡冷笑,一头梳得琉璃发,一身袭的锦绣袍,圆月悬挂高冠,披撒一肩月华,山风盘旋环绕,吹奏衣袂飘飘,若是不将他与那夜宿青楼,舔面玉仙的登徒浪子联系在一起,那当真是一副文弱书生,谦谦君子的如玉模样。
第八十章 又见朱雀
陆远心中将周亦染暗骂五十遍,又嘲讽上百遍,真是人面兽心道貌岸然,自己竟将他视为前辈,未曾想到是个背后偷袭的无耻小人,偷袭葛连真人便也罢了,连我这等无名小卒也要偷袭。
“小子,一年不见,你竟修的葛清派门下,有些福气啊,不过你的福分到头了,撞破本王好事,本王饶不了你。”
陆远心中忐忑,他与周亦染三分交情,七分巧合,不过泛泛罢了,也不知周亦染能否惦记南靖破庙,破阵挖土之恩,再饶他一命。
“我只见你与葛连真人切磋比试,真人道高一丈,你败了。”
陆远坐在地上,也不起来,思忖了片刻,便这般说道,心道我替你保守秘密,不将此事说出去,未有周亦染偷袭葛连真人一事。葛清派与万贺门仍旧秦晋之好。
未想周亦染言语又是出乎陆远意料:
“那本王岂非很没面子,传出去,连一个闭关之中的老道士都打不过,不行不行,还是要杀人灭口。”
陆远闻罢气结,这是何意,他若是看重颜面,那好罢。
“我什么也未撞见,今日多了一位葛清派弟子,少了一位赤天王故友。”
周亦染狐疑望着陆远,眸子转动:“小子你偷奸耍滑,阳奉阴违的本事可不弱本王,本王对你不放心,本王赫赫英名,风流倜傥,此生只败惜儿,不败任何人,你一而知我倒插土里之窘境,二来知我落败葛连真人,你的性命,本王说不得要取走了。”
世间岂有这般恬不知耻之人,连自己也骂,真是徒有虚表,徒有虚表,陆远气急,恨不得早日修得“天定”剑诀,赐他城墙般的脸皮一道剑气,破了他这姣好皮囊。无可奈何,只好叹道:
“薄情寡义之人,不过一载便将救命之恩抛之脑后,概不承认,难怪玉仙子视你如粪土,她倒是比我看得清楚。”
“真是小辈,本王埋土里七日七夜也憋不死,若非被你侥幸撞见,能得本王之荣华富贵?你该好生谢过本王,谢过老天。”
陆远只觉再与这无耻之徒争辩下去,自己也要潜移默化了,故而不再废话:
“周亦染,你便说罢,要我作甚,才能放过我。”
周亦染围着陆远左右转圈,踱步思考,盯着陆远后脑门审视,令他心里一阵毛躁,而后一手抓住陆远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将陆远浑身上下拍了个遍,把《穰苴剑谱》搜了去。
“你…”陆远敢怒不敢言,直气的要拿他试剑,周亦染翻翻剑谱,见是真迹,便揣进兜里,冠冕堂皇道:
“本王替你保管了,一物换一物,你把那《抱朴子》偷来,换你的剑谱。”
这般无德之事,陆远如何做得,左右葛清派也收容了他一年,大师兄视他如亲师弟,不计报酬。况且葛连真人是否收他入门,传他《抱朴子》却也两说。
“这我不干,我岂有你这般无耻,再说我也并未入葛清派门内,葛连真人闭关一年多了,门派事务主持不了,我只是暂住龙虎山,却说你有那朱雀神功,还到处偷人秘籍作甚。”
葛连闭关年余,这则讯息令周亦染大为惊骇,看来那件大事需要抓紧了,此人心无旁骛,一心向道,若是让他脱胎换骨,神功大成,便横生麻烦了。
“总有醒来的一天,剑谱本王收下了,何时偷来秘籍,何时还给你,一月之后再会。”
说罢飘然而去,不等陆远回复,踏着陡峭悬崖,无阶玉璧,纵身直下,跳入龙虎山底清江绿水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远愤愤不已,对着周亦染远去的背影比划拳脚,恨不得折了山崖上的青竹为剑,一剑将他刺死。
好在这番过去一年,也算是将《穰苴剑谱》背了个滚瓜烂熟,大不了再将其抄录下来,只是便宜了周亦染,也不知他会不会将我的剑谱流传出去。
不知周亦染为何鬼鬼祟祟爬上龙虎山,若是不怀好意,为何又仅他一人前来,莫非万贺门真的与葛清派真的素有恩怨?陆远不由得想到大师兄召集众人商讨采茶祭一事,曾屡次以万贺门为例,莫非他话有所指?但是葛清派传承几百年,远比万贺门来的久远,他们是如何扯上仇怨的。
此番大意,莫名失了剑谱,陆远心中懊恼不已,不过采茶祭仍要进行,真人仍要唤醒,陆远折了一片芭蕉叶盖在地上,盘坐在真人身侧,冥思练功,最多再有十日,真人不醒来,他便下山去寻李泌或是李白了。
风吹雨淋,日晒尘覆,陆远不管不顾,盘坐在真人身侧一尺处,将自身气息调节至与真人一致。这片山峰靠北,不是葛清派正殿必经之路,葛清派弟子自然也不会日日行经此地,偶尔小道姑挪步轻踏,路过山峰,为他二人扫去一地落叶,摘了片芭蕉,折断茎痕,盖在陆远头上。
但是陆远不知道,自己头戴芭蕉雨蓑,此刻陆远静心凝神,六识闭塞,不问外事,一副肃穆宁静的模样,又似脱离尘世之外,上登大宝之殿,又似神融心绕,与龙虎山浑然一体。
陆远修田穰苴的法,田穰苴与老子生在同一个年代,一个在胶东为田齐征战,一个西出函谷关,也不知二人有否在那一千多年前碰过面,有否谈谋论道,烹茶煮酒。不过显而易见,老子走遍东周大地,思想广为流传,留下万世道统,道教弟子传遍天下,而田穰苴仅为一国大司马,虽位极人臣,却未能开宗立派,将自己着作的《司马法》流传出去,甚至《穰苴剑谱》这本秘法也几近失传。
这是一种错愕迷乱的感觉,田穰苴之名远不如老子,但他二人却在同一个时代,《道德经》自与田穰苴无甚关系,而《司马法》与《穰苴剑谱》内里也没有老子的影子,二人流传后世的典籍,同属一个时代,分属两个门派。
无论是葛连真人所在的葛清派,亦或是方霖身居的昆仑仙宫,皆出于道家脉络,传承道教思想,可论为是老子之门徒。自己不修道教,反倒是跳脱出了这个禁锢,自己的祖师,可以追溯到与老子同样的高度。
我是田穰苴亲传弟子。陆远抱着这番高志,渐渐入定,一闭目便是一整日,冥冥之中,似乎来到了一处气蒸氤氲,云雾缠绕之地,陆远身居一座高山之顶,高山之巅刻有巨大“大罗山”三字,而在顶上有一座小巧宫殿,上匾“八景宫”三字。
这是来到了老子道场?陆远惊喜,大罗山八景宫内,云雾翻滚,居于正中,有一道台,底座宽三尺,共九层,一层递减一寸,至九层塔顶,仅有二尺,二尺玉白道台上,有一身着乾坤道袍的金色雕塑,手持拂尘,三寸长髯,面色肃穆,莫不成是老子本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