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不年轻了，再不服老，身体也无法像年轻时那样，无节制的承受舟车劳顿之后，再承受生产的消耗。而且，她这一胎怀的十分的疲惫，身体更加的吃不消。所以，剩下祁十四之后，她便陷入昏睡之中。昏昏沉沉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村庄。可是，村庄里空无一人，也没有尸体，就好像那里原本就没有人烟一般，只是有几座被灰尘掩埋的房子。

她在荒寂的村落里漫步而行，心中满是茫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阿柔顿住脚步：“谁？”

那人影不说话，也不动，只是朦朦胧胧的站在那里。

阿柔又问了一声：“你到底是谁？”说着便要走过去看个究竟。

那人影却向后退去……

“阿红，是你吗？”阿柔放步追赶。但是，那人走得太快，饶是她用尽了力气，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视线中。

“阿柔……”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阿柔连忙转身，却看不见人影：“公子，是你么？你在哪里？”

“阿柔，是我……”那声音飘渺起来，似乎有些醇厚起来。

“哥哥……”

“是我，祁修。我是祁修……”

“祁修……”阿柔睁大眼睛：“你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你？”

“我就在你身边，你只要睁开眼睛，就能够看到我……”

“这话什么意思？”阿柔迷茫了，她明明睁着眼睛的，为什么祁修说，她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呢？

“阿柔……阿柔……你看看我……”

“我看不到啊，别闹了，你到底躲在哪儿？”一丝惶恐从阿柔的心底升起，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可又不愿意相信：“祁修，帮我，帮我……

我困在梦境里，出不去了。帮我……”

忽然，她的虎口处一阵刺痛，紧接着是十根手指头，再是脚趾头，而后是人中……

实在太痛了。

“哼……”阿柔痛的呼出声来，眼前忽然一黑，耳边传来祁修一声紧跟着一声的呼唤：“阿柔，阿柔……”仿佛念经一般，吵的人心烦意乱，脑袋瓜子疼的仿佛要裂开一般。

“别吵了，让我安静一会儿吧。”阿柔开口。

“你醒了？”祁修的声音陡然拔高，紧跟着声音中带上了哽咽：“你吓死我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啊。”

阿柔皱着眉头：“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很累，想睡觉。你不要再吵了。”

“你知道的，我一惯和你唱反调的，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你一天不肯睁看眼睛来看我，我便吵你一天，你一世不看我，我便吵你一世。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唉……哎……”阿柔本来想无奈的叹息，但是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决定不再叹息了，免得到了真正需要叹息的时候，却叹息不出来，那样太难受了。她这一辈子，不合心意之事，十有八九。还是不要自己给自己再找难受了。

她想，睁个眼睛有什么难得呢？

但是，紧跟着她便明白，自己想错了。有时候，只是简单的睁开眼皮，都艰难的好比移开一座山岳。她如今便是这样，几乎费劲了吃奶的力气，才将胶合着的眼皮，撑开一线缝隙。

非但如此，透过那一线缝隙，她也只看到一线朦胧的光影。

难道还在梦中？

她吃力的眨了眨眼皮，这一次睁开的更大一些。好一会儿，眼前的朦胧才渐渐褪去。只见床前站着一群高高矮矮，奇形怪状的人物。

阿柔顿时沮丧起来，原来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挣命挣到了阎王殿。若不然，这一群妖魔鬼怪哪里来的？

不对，也不光是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内中还有一个风骚的妖精。

芙蓉向脸两边开，明眸流转情愫生。

话说，这妖精是公的还是母的？

就在阿柔满眼审视，满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祁修的脸一点点儿的暗沉下去，十分担忧道：“阿柔，你不认得我了么？”

阿柔闻言，十分奇怪：“确实看着有些眼熟。”

祁修快哭了。

“母亲，您看认得孩儿么？”旁边闪身过来一个白面男儿。浓眉大眼，气宇轩昂。

阿柔一眼看见，一股喜悦顿时在心头炸开，高兴的唤了一声：“宋将军。”此语一出，那白面男儿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

阿柔见状，摇头道：“不对，宋将军已然年过半百，非是你这等少年人的模样。”

宋宝儿苦着脸道：“母亲，我是宝儿啊。您口中的宋将军，是孩儿的生父。已然过世数年了。孩儿如今都早已娶妻生子。儿女都七八岁了呢。”

阿柔的记忆在一点点的回笼，好一会儿才想起，却是如此。于是笑道：“竟是我糊涂了。”

“那你再看看我。”祁修挤到前面，几乎将一张脸都贴在阿柔的眼睛上。

阿柔只是身体太多虚弱，刚从梦魇中醒来，神思还有些恍惚而已。此刻早已清醒过来。又怎么可能认不出祁修呢。她反问道：“你说呢？”

第243章

祁修闻言，顿时心花怒放：“我就说么。我这般绝世的美男子，你又怎么会不记得我呢？”

那些奇形怪状的人听了，顿时哄堂大笑。阿柔再次放眼望去，才一一认出，那些人都是一直追随吕老爷子到最后，留在红叶谷的那些弟子们。按照师门排序，阿柔得管他们叫师兄、师姐。

当前一个秃顶，仅有的一圈头发还都白了的肉鼻子老头儿，见阿柔清醒过来，向着众人挥了挥手：“师妹的身体还虚弱，需要好生将养，咱们就不要在这里打扰了。”

其余人等闻言，纷纷散去。

宋宝儿跪坐在床前，眼巴巴的望着阿柔，仿佛还是他小时候的样子一般。

祁修有些嫌弃他碍事：“你在这里守了好几天了，免得家里惦记，回去看看吧。”

宋宝儿不愿意：“我好不容易才和母亲团聚，自然要和母亲多待一会儿。”说着，向阿柔道：“母亲，您想吃什么，宝儿给您买去。”

祁修光想用脚踹他：“你母亲最喜欢吃芸豆糕，还得是刚出笼的，热热的。”

“我这就去让九凤给母亲现做去。”宋宝儿终于起身。

祁修长舒了一口气。等宋宝儿走远，向阿柔道：“你这个孩子不好。没眼力价儿。”

阿柔道：“宝儿心底纯善，是个难得单纯的孩子。”

“倘若七八岁，单纯也就罢了。都这般年纪了，还是这样，可就不是单纯了，是单蠢。”

阿柔实在无力和他拌嘴，问道：“我睡了几日了？”

“你猜。”

阿柔一头冷汗，深觉祁修是吃饱了撑的。

她实在疲惫，便想要闭上眼睛再睡一睡。祁修见状，指着她道：“你再睡就成猪了。”

阿柔实在懒言：“那你给我整点儿吃的吧。”她也明白，自己真的不能再睡了，再睡下去，说不定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祁修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许再睡。倘若我回来，你又闭上了眼睛，我就对你客气了。”

阿柔知道他是好意，可还是想呛他：“不客气你能怎样？”

“将你剁成肉泥，晒干了装荷包用。”

“……”

都说最毒妇人心，祁修的心毒起来，妇人都望尘莫及啊。

这边祁修出去拿吃的。阿柔这才转头寻找自己的侍女：“十四呢？”这多半天的功夫，竟然没有一个人提起她拼尽性命生下的孩子，这个不正常，十分的不正常。

侍女闻言，上前躬身一礼道：“回娘娘的话，少主子很好。”

“抱来我看。”

侍女有些犹豫。

“怎么了？”阿柔心里有些忐忑。

侍女向左右看了看：“奴婢这就去唤奶妈妈，把少主子抱来。”

阿柔转向另一个侍女：“到底怎么回事？”

那侍女是阿柔从西邦带过来的，颇有几分西邦女子的鲁莽气概，闻言道：“说起来，奴婢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太上皇不喜欢少主子，根本不让少主子进屋。就好像，少主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

阿柔再次一头黑线，这个祁修搞什么鬼？亏得她醒来了，如果她不醒，难道还要把她拼死拼活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扔到野地里，任凭他自生自灭么？

就在她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之前出去的侍女领着一个三十来岁，身材丰腴的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向着阿柔行了个蹲身礼，便将那襁褓小心翼翼的递到了阿柔身边。那侍女接过来，抱到阿柔旁边。

可是，阿柔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根本就起不了身。在侍女的搀扶下，这才勉强抬了抬上半身，看向那襁褓之中。这一看，心头一颤：“怎么这孩子眼睛是蒙上的？”

奶妈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阿柔又一愣：“不对，十四才刚刚出生，这个孩子太大了，一看就不是刚出生的样子。”

奶妈妈闻言，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夫人冤枉啊。当初交到小妇人手中的，千真万确是这个孩子啊。就算旁的孩子可以报错，少主子也是万万抱不错的啊。”

阿柔并不是怀疑奶妈把她的孩子给换了，而是怀疑她的十四落地便出了事情。她抬眼望向身边的侍女：“真正的少主子呢？”

东廷侍女性格温婉，最是灵透，笑道：“这个真的是少主子。您之所以觉得少主子长得快，是因为您睡了太久的缘故。”

阿柔这才想起这个茬来：“我到底睡了多久？”

那侍女一笑：“这个，您先将养好身体再问不迟。君上刚刚明显的要给您卖个关子，倘若我们说溜了嘴，那岂不是……”只见她眉眼儿一飞。另外的侍女会意，和她一起道：“没眼力价儿。”

说完，两个侍女都笑了起来。

襁褓中的孩子大约是被吵醒了，身体拱了拱，伸出两支小胳膊伸了个懒腰，小嘴儿吧唧了两下，哼哼着去蹭挡住眼睛的布带。那布带只是松松的系着，所以三两下就被那婴儿给蹭掉了。

阿柔呼吸一滞，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望着那婴儿的眼睛看了又看。甚至吩咐侍女：“给我掌个灯来。”

西邦侍女道：“不用掌灯的。少主子的眼睛生来便是那样的。君上说，反常即为妖，奴婢看着，却是好看的很呢。”

阿柔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孩子：“生来便是这样么？”

两个侍女一起点头。

跪在地上的奶妈道：“所以小妇人才说，任凭别的孩子再被抱错，少主子都不会抱错的。”

阿柔不解道：“怎么会这样？”

因为，这婴儿的眼睛，既不是黑色的，也不是黄褐色的，或者琥珀色的，而是紫色的。明艳的紫，通透的紫，水汪汪，清凌凌，仿佛两丸养在琼浆玉液中的紫水晶。

这要是长大了，走出去被人看见，不当成妖怪给打死都是稀罕事。

一丝淡淡的愁绪，在阿柔心头无声无息的弥漫开来：“我的儿，为娘不要你长的怎样风华绝代，你只要普普通通，健健康康的就好了。你长这样一双眼睛，是要干什么啊？”

那西邦侍女笑道：“依奴婢之见，少主子怕不是为了魅惑众生而来。您看看，他才这样小，便这般的与众不同。等将来长大了，顾盼之间，那还了得。只怕所过之处，引动无数女子害相思呢。”

阿柔闻言，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来，向着外头看了看：“祁修呢？怎还不见回来？”

西邦侍女道：“奴婢去看看。”

那东廷来的侍女见她出去了，向阿柔道：“娘娘，你看小主子也饿了，不如让奶妈妈抱下去喂奶吧。”

阿柔知道，这侍女是怕祁修来了，看见这孩子不悦。她在深宫十数载，知道深宫中的女子，仰仗那唯一男子的欢心几乎是本能。她身体也实在虚弱，照顾不了孩子。于是点了点头。

奶妈妈抱了孩子，正要出去。祁修迎面从外头进来，将那奶妈吓了一跳。

祁修看了一眼她怀中的襁褓，没有说什么。那奶妈连忙抱着孩子，逃也似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