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将吴焜
作者:byz少负 | 分类:历史 | 字数:52.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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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云梦泽
独立旅在听到激烈的枪声后,进军步伐来了个急刹车,在枪声中惊惶,在枪声中,老兵油子已经瞄向了退路,在枪声中扔掉途中臃肿的“缴获”。当徐允士遭遇大队湘军的消息报到孟青云处后,猛张飞立即下达了全旅撤退的命令,不耽搁——保实力第一。
徐允士撤到旅部位置时,见到的场景是,在扔得遍地的包袱衣物里,有几个要财不要命的穷兵在挑选。
资市阵地上枪声一阵比一阵激烈,然后枪声四散,看样子,阵地没守到一个小时,还等什么,跑吧!
跑到雾散,跑到天光大亮,跑到浑身汗透,跑到肚腹雷鸣,跑到身边仅剩下一个二连二排。
这一带原是古代巨湖云梦泽,河流冲来的泥沙沉积,形成了富庶的江汉平原的一部分。
跑过数里宽的一片平坦的稻田,一条小河横恒,对面是一座几十米高的山丘,葱郁中有房顶,有竹林。
临河的树丛里有人问:“是徐营长吗?”随后一个兵从树丛里猥猥琐琐的现身,川话中的万县调子,外地人是无法分辨的。
逃跑途中见到同袍,惊喜莫名,手枪营的兵唬啦啦过了河,身一歪,倒在湿漉漉的地上回气。
李德彬和谭智明、李方奎从树林里钻了出来。
“徐蛮子,追兵有多远?”
“呼……还有……一个钟头……左右吧。”
李德彬转头对一个传令兵“叫伙房大锅煮饭,制干粮,不但现有的人要吃饱,还要有带的,快。”
谭智明、李方奎等人把徐允士连扶带搀的弄到一个缓坡上,李德彬说:“旅长带大队撤退了,要谭智明营断后,我要求来督战。”
徐允士深深地望了李德彬一眼,有点小诧异,没想到李德彬这个文弱书生,经过四十八槽剿匪战后,竟然胆气壮了,义气了,敢断后了。
当徐允士的目光望过来,谭智明自知徐允士这个营长和自己这个营长,含“金”量悬殊,何况他还是猛张飞手下十八燕骑之首,自己虽也是,不过是附添翼尾。于是他通报“我只有李方奎这个连建制完全,全营其他建制基本跑散,连长也只剩他一个。旅长交代的任务是要我们必须挡住三小时,如果交火,就要挡足一个小时。现在已过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有一个多小时。”
徐允士叹口气:“我们跑得急,不歇一会脚,跑不了啦,还是要挡呀,让我们喘口气,麻烦你去布置吧。”
待谭智明营长走后,李德彬端着一个木盆过来,盆里是白花花的白米饭,混杂红苕,面上还有几块深红色的咸萝卜,一把木勺。
徐允士从昨晚那一顿后,就没吃东西,边接边用探询的口气问:“我的兵呢?”
“也在吃了。”
李德彬挥手让周边众兵离远点,然后对正在狼吞虎咽的人低声道:“怎么办?”
徐允士僵了动作,微抬头,眼睛升到脑门子,深深的失望挂上了脸,半晌才说:“扯皮,审俘虏是北伐军,鲁涤平的湘军,可军纪又不象,跟朱代表说的北伐军不一样,吴焜也说不象,倒象我们这样的土匪兵。”
“怎么办呢?”李德彬的烦躁形于言表。
徐允士又琢磨半晌,又叹气“投他们?要不得!可能没命!”
“怎么办呢?”李德彬失望得只会呢喃这一句话了。
徐允士嘴里含糊,两眼圆瞪:“跑!打!保住命再说,我们原来还不是北伐军?现在不是也自称北伐军么?是什么样的货色,自己还不清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回去了再说。看后面能不能遇上叶挺的24师。”
“好吧。”
这座低缓的矮丘前面,也就是手枪营逃来的方向,是一片田野开阔地,视野良好,利于防守。
谭智明把山丘顶小地主房屋设为主阵地,由他的主力李方奎连驻守,把临小河边突前的阵地,留给了手枪营的这个排。
小山顶上最结实的砖房,成了谭智明和李方奎的指挥部。墙高砖厚的那房,布置了唯一的一挺机枪,其他视野开阔的房屋和周边突出地,被谭智明、李方奎安排了步枪手,房屋后还安置了两个班的预备队。
留给手枪营的只剩下靠河边的两个小草房,孤零零地突兀在雾散后的阳光里,与小河水映衬。
手枪营二连二排的人卧躺在山坡上,看着留给他们的阵地,大眼瞪小眼说不出话,虽然太阳就在头顶上,却感觉冷风飒飒。
徐允士仔细看了那两间小草屋,眯着眼目测了一下任务防区,开阔区域达数千米,小山丘后的左边,好在也是连绵的矮丘可以作为撤退路线,地形不复杂,只要火力够强,防守压力并不大。
军阀之间争权夺利的仗打多了,川军士兵们也和四川老百姓一样,极度厌倦战争,遇到硬茬子,比的是谁溜得快。徐允士知道,谭智明这也是出于无奈,如果不让装备好、兵员壮、军饷发放较及时的手枪营顶在前面,其他部队见势不对,会一哄而散的。
徐允士心里担忧的是,手枪营的兵,长枪用的是川造步枪,仿汉阳造,一百米内有点准头,一百米外子弹打到那里去了,只有天晓得,而对方却用的是真汉阳造,一百米外也有很准的杀伤力,毕竟仿造永远也赶不上原装呀。
徐允士黑着脸,看了两间孤零零的草屋好一会,站了起来,到了谭智明的指挥部。
“我说谭营长,那两间草房能当掩体么,你要是真打算卖了老徐,扯皮,也不能这个卖法吧?”
“老徐,阵地是李连长安排的。李方奎,这是咋回事?”
李方奎堆出个笑脸:“哦,徐营长,没事没事,是我疏忽了。你看看我的兵,都不愿同北伐军开战呢,怕是打起来不投敌就要逃。”又转脸对谭智明笑嘻嘻地说:“嗨,谭营长,我也没得法,这兵难带呀。”
李方奎这番话说得徐允士和谭智明五味杂陈,谭智明本想如平时一样训整他一顿,猛想起李方奎这个加强连,自从去四十八槽剿匪回来,精神、谈吐大不一样,俨然是本营主力了,一时憋得无言以对。
徐允士却在这时闭了嘴,眯了眼,盯着李方奎那张英气的脸,把李方奎看得,先是有些羞涩,后低了头,很快抬头挺胸,眼神清明的回望,那眼神里有无所畏惧,有质疑,更有自信。
“李连长,有个事,你要跟你的兵说清楚。”
“徐营长请讲。”
“据我们审讯俘虏和观察,这些兵是鲁涤平的湘军,他们军纪败坏,跟军阀军队一样,也在屠杀工农,绝不是货真价实的北伐军。”
“啊?徐营长,你说……”
李方奎、谭智明脑门子上瞬间浸出一排汗珠。
李德彬从外面进来,脸色如漆,沉声道:“吴焜亲眼见到湘军抢男人做挑夫,把女人往竹林里扯,杀老人小孩,哪是什么革命军?哪里有什么工农拥护!”
谭智明和李方奎头上的汗如泉水般涌出,顺脖颈下淌,两人惊骇的对望一眼,失望之情掩饰不了。
“几位长官,你们退守山顶,我李某带一个排顶上前沿,薅一薅湘军这头老虎的毛看看,老子们川军也不是吃素的。”
“用不着,还是我们手枪营守前沿,短枪多些,火力强点。”
谭智明:“老徐,我把机枪加强给你,你来山顶,我们一块指挥。”
“都用不着,机枪在山顶,阵地守不住时,可以掩护我们撤出。”
“那你要我们做些什么?”
“李连长,你看我手枪营的这些兵,刚跑了几十里,人是软的,没力气,能不能把你的预备队派上去,从主阵地挖一道壕,向左,既做战壕,也便于我们到时撤退。”
“没问题,我马上派一个排,这房里正好农具多,方便。”
几人散开后,徐允士点上一支烟吸上,低声对李德彬:“老李,我刚才看李方奎的态度,我才想起,难怪他这个连建制完整,没跑散,还跑在后面,原来这个连是参加四十八槽剿匪的那个连,莫非跟我们一样的心思?”
“嗯,我也看出来了,士兵们对北伐军没战心。徐蛮子,我有个想法,不知你听不听?”
“彬彬,你有话就说,我要下阵地了。”
“对方毕竟打的是北伐军的旗帜,我们又是杨森部队中革命的种子,呃,种子部队,还是要想法把这些部队拖回去。”
资市遭遇战后,徐允士一直情绪低落,朱代表走了,杳无音信,万县党组织,似乎被杨森杀绝了,也没人来接头。希望原来寄托在东征时,能寻找到革命军队,可又是这样的新军阀部队,说不定对战的部队中,那些脱离组织的党员,还在想过来找组织呢。算了,党一定不会丢下我们,一定会联系上的!当下,唯有保存现有的力量,尽快脱身,另寻机会。
他抬起头,脏黑的脸上,恢复了坚定,咬咬牙:“还是要打一场,不打难脱身,这样办……能不能脱身,还是要李方奎这个连硬抗才行,如果这些兵打积德枪,我们就危险了。”
所谓“积德枪”是四川军阀混战中,士兵们不愿自相残杀,枪口抬高,看着打得热闹,实际效果为零的打法。
“这个你不用担心,吴焜早就跟士兵们讲明白了。”
“啷个……哦,我明白了,我下去了。”
兵败之时,在李方奎连,原朱代表警卫员吴焜的待遇,远高于当营长的徐允士。
涉过小河,刚上岸,树丛中的韩四叶就看到了吴焜,不一会在这个连的王军、虞财也来了,几人扶挽着他,来到小地主房屋地坝下的竹林里。
一盆饭,混杂着一些咸菜,被吴焜不到一支烟的功夫,吞进了肚子,干粮袋也被几个战友塞满了加盐的冷饭。
“唿啦啦”,接着一大钵咸汤,灌满了吴焜肚里的缝隙,打了个大大的饱嗝,检查了军号带,又把盒子炮扯出来,重新压满子弹。边做这些边问“师傅,你们啷个跑在后面了?”
韩四叶抿嘴笑,金鱼眼露出自得。
吴焜的眼光在几人的笑脸上转了一圈,低头想了想,音调放低,音色变哑:“恐怕你们想左了,这不是真正的北伐军,不是革命队伍!”
“啊?”瞬间六只眼睛变圆,三张嘴变成了三个小洞。
“这几天我们手枪营充当前卫,我随徐营长亲自充当过尖兵,亲眼见这些湘军杀人放火,拉夫子,扯女人,个个有包袱,有的还把花衣服缠在腰上。”
“啊?”这就跟川军出征一样了,惊鄂变成了掩饰不住的失望,腰塌了,胸陷了,眼光暗淡,坐在竹林厚实的斑驳落叶上,人人垂头丧气。
半晌,韩四叶低声道:“还是要保命吧?没命哪里还能革命,跟我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