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先去了皇上沈顺和与皇后崔清敏那里请安。

沈顺和虽然看上去厌恶李妃, 却在这日显出了几分柔情来, 看着沈云琛的目光也带了鲜见的慈父般的温和：“去看看吧, 去看看你母妃, 好好祭奠她。”

一旁的崔清敏带着一身皇后的尊贵与良好的教养, 听着沈顺和温声叮嘱, 既没有也顺着叮嘱他们一番来表现自己的大度温良, 也没有小气地蹙眉不耐，巴不得立刻赶他们走，只是静静地坐着, 不声不响的，脸上挂着极为浅淡的柔和笑意。

只有在他们离去前，才柔声道：“去吧。”

顾时欢与沈云琛出来后, 便一起去了红萼宫。

去到红萼宫的时候, 红萼宫外等着的小太监迎了上来，先是行过一礼, 随后才道：“苏贵妃来了。”

沈云琛与顾时欢都愣了愣神, 苏贵妃向来深居简出, 便是去她绿蕊宫见她一面都很难, 遑论在外头见到她。以往李妃娘娘的祭日, 苏贵妃也只是在自己的宫里祭奠的。今日怎么……

顾时欢当先说道：“进去看看吧。”

“嗯。”沈云琛点点头, 与她一道走了进去。

他们进去后，看到的是苏贵妃的背影，她正对着李妃娘娘的画像黯然神伤, 听闻背后传来的声音, 才缓缓转过身子来。眼睛一片通红，似乎哭过一场。

沈云琛与顾时欢连忙朝苏贵妃请了安。

顾时欢看着苏贵妃红红的眼圈，心里也不好受，三两步走近了些，像女儿一样握住苏贵妃的手，轻轻柔柔道：“母妃娘娘节哀，该好好保重身体才是。不然母妃在天之灵，也会难过的。”

“若有在天之灵，她该……算了，不说这个了，”苏贵妃朝她勉强笑了一笑，却看着沈云琛，正了神色，“今日我特意过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姐姐她……她是被人害死的！”

顾时欢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心里诧异不已，下意识地偏头朝沈云琛看过去。

沈云琛拧起剑眉，脸上神色沉重，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母妃娘娘……您、您在说什么？”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成了拳。

他记得很清楚，他娘亲在成兴十一年突然失了宠，而后便独自抚养他，到了成兴十五年，一场风寒久拖不愈，最终夺走了她的性命。

他知道母妃的死与沈顺和冷落她有关，其中一定有抑郁成疾的原因在，但是对于母妃最终的死因，他一直以为是死于疾病而非其他。

没想到，现在却听得苏贵妃信誓旦旦地说，母妃是被人害死的。

他的唇紧紧抿成一线，目光直盯着苏贵妃，脸上透出几分焦急来：“母妃娘娘缘何这样说？”

苏贵妃的眼角渐渐滑出一滴泪，她抬手拭去，缓缓道：“昨晚，姐姐给我托梦了。”

顾时欢：“……？！”

她原本屏气凝神地等着苏贵妃拿出什么了不得的证据，没想到竟然、竟然只是托梦？！

托梦能当成什么信誓旦旦地证据么？苏贵妃这……是不是因太过思念李妃娘娘了……

她在心里嘀咕着，偷偷瞧了一眼沈云琛，他面上的表现还是维持着方才的模样，没有什么异动。

顾时欢便也就不说话，等着苏贵妃继续说。

苏贵妃手里拧着一块素色的帕子，叹息一声：“自从姐姐死后，我从未在梦中见过姐姐，包括她的生辰和她的祭日。姐姐这么多年，必定是怨恨我了，才不来见我。”

她似乎想起什么，思绪便飘远了，说完便拧着帕子落泪。

沈云琛劝道：“母妃将你视作最好的姐妹，怎么会怨恨您呢。”

苏贵妃望了他一眼，眼中的愁绪一闪而逝，偏过头去继续擦泪，缓声道：“你不懂……她是该怨恨我的。”

她擦干净了泪水，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肃了容颜：“唉，人老了，总爱想一些有的没的。”语罢，她的目光变得坚定而锐利：“姐姐她从来不来梦中看我，但是，她昨晚来了！她来见我了！她告诉我，她是被贼人所害的！”

因着激动，苏贵妃全身都微微抖动起来：“而这个贼人，就是皇后崔清敏！”

顾时欢蓦地捂住嘴巴，差点叫出声来。

忍不住又忙往沈云琛脸上看去，他倒是冷静自持很多，面上的神色只有些微的变化，与她一样等着苏贵妃的下文。

苏贵妃说完皇后的名字，越发咬牙切齿起来，与往日柔和仁慈的模样大不一样：“我与你娘亲进宫之后，皇后便不喜我们。当然，她最不喜的便是你的母妃，因姐姐才貌出众，颇得皇上喜爱，因此姐姐进宫之后，皇上便独宠姐姐一人，令崔清敏大为担心，担心自己的位子被取代了去。”

她忆及往事，冷笑道：“其实姐姐并没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她反而常跟我说，只要皇上能时常来看看她便好了，皇后是一国之母，她一个小女子担不起。便是这样，皇后也将姐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后来……”

苏贵妃说到此处，突然顿了一下，神色透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很快回过神来，声音低沉了许多，继续道：“后来姐姐失宠，小日子倒也过得怡然自得，直到四年后她突然因一场风寒不愈离去……那时候，正巧皇上往她那里去得比往日多了，他终究是爱姐姐的。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崔清敏害怕姐姐复宠，才对她痛下杀手……”

苏贵妃紧走了几步，来到沈云琛面前，蓦地激动起来：“琛儿，姐姐昨晚上对我说，你有统世之才，她不愿再忍让，因此嘱托我传达于你，叫你一定要除去崔清敏，给你母妃报仇！”

沈云琛仍旧面色无常，只是眼眸深深，里面的情绪变换了几波，凝聚着暴风骤雨。

顾时欢却是被狠狠地吓了一跳，苏贵妃是糊涂了，居然明目张胆地说出“统世之才”这四个字来！她可知道，若是叫人听了去，传入皇上的耳朵里，这对阿琛来说有多不利！

她连忙左右张望了一下，好在丫鬟宫人们都被屏退，门窗也关牢了。

只是这会儿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极为凝滞。

顾时欢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也只有眼巴巴地看着沈云琛，待他开口。

半晌，沈云琛的神色终于裂开了平静的面具，他退了一步，道：“母妃娘娘，这件事琛儿一定会调查清楚。若是皇后真是害死我母妃的幕后凶手，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也希望母妃娘娘不要与其他人谈及这件事，免得皇后对母妃娘娘您不利。”

苏贵妃听罢，脸上才露出一丝松快来，叮嘱道：“你一定要为姐姐报仇！”

沈云琛坚定地点头。

*****

苏贵妃很快便离去了，居住深宫已久，她终究不太适应外面的生活了。

沈云琛与顾时欢还留在红萼宫内。

顾时欢想了想，张开口问道：“阿琛，你怎么想的？”

沈云琛握住她的手，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凉的肌肤：“托梦一说，太过玄说，不可当成铁板钉钉的证据。再说，以我母妃的性子，便是真的托梦而来，也一定不会让我去报仇，反而会劝说我过好如今的日子。她从来是个向前看的女子，不喜欢总是纠缠于过去。”

他记起亲人会在天上看着自己的话，便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况且，母妃既然能托梦，为何不向我来托？我最近，也很少梦到她。”

顾时欢心疼：“阿琛……”

沈云琛朝她温和地一笑：“想来母妃娘娘因与我母妃感情深厚，昨晚发了这么个梦，因此钻牛角尖了，魔怔了也是有可能。不过我母妃逝世的那桩陈年旧事，我也一定会再调查一番，若是母妃真是因病离去也就罢了，若是真被贼人所害——”

他的手突地缩紧，握得顾时欢有些疼。

他一字一句道：“我一定要她以命偿命。”

顾时欢看着浑身散发着戾气的沈云琛，原本以为自己应当害怕，没想到涌上心头的却是心疼与怜惜。

其实她也觉得托梦一说实在太为怪异，而苏贵妃因为一个梦境而死死要定就是皇后害了李妃娘娘，实在也太过偏执了。

但若真是贼人害的？

她突然有点不敢想，若是如此，沈云琛该有多难过。

她也握紧了沈云琛的手，神色清明目光坚定道：“我陪你一起。”

*****

这次因为宜州贪墨案，处理了一大批官员，沈顺和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秋猎。

直到十月底来临，他才终于喘了一口气，将秋猎提上了日程，定在了十一月一日。

在此之前，他将闭门思过的太子放了出来，也就是说，太子此次也能随行秋猎。

一场一场的秋风刮过，天气渐渐转凉了。再冷一些的时候，山上的动物便彻底冬眠了，如此便秋猎也就没了意义。

赶在秋日的尾巴，秋猎轰轰烈烈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