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顾时欢穿着一袭绿色的长裙, 跟着沈云琛出府了。

鱼灯是大昱的一种传统的灯种, 一般多在春节表演, 但是有些寻常日子, 也有鱼灯班子搭台表演。

因这些表演比较费时费劲儿, 所以并不常有, 而一旦有这种演出，肯定是好几个班子一起搭台，因此必定热闹非凡。

沈云琛并不稀罕这些, 他想看随时可以看，并不用等什么各大班子搭台，况且他对这些东西, 也并不是很感兴趣。

但是他觉得顾时欢肯定喜欢凑热闹。

因此得了消息, 他就来问她了，果然便见气呼呼的她转身过来, 脸上已经挂上了讨好的笑：“我想看！”

顾时欢也并非看不到。只要她想看, 请几个班子在府里表演不是问题, 但是独乐了不如众乐乐, 比起在封闭的庭院里看鱼灯班子特意表演, 她更喜欢走在街头, 跟着寻常百姓一块儿欢喜叫趣。

所以，晚上两人便走上京城的街头凑热闹去了。

京城有一条最大的主干道，那便是庆熙街, 那是从城门直通皇宫的长道。

其余还有四大道八大街, 和许多小小的巷道。

而京城历来进行各项表演的场所，主要集中在东翰街与天向道交汇之处。

这里宽敞异常，四处皆是各色酒楼瓦舍，东北角还有一处静水湖，边上也修了游廊，还有通向湖中心的雅亭。

正是适合观演和玩乐的好地方。

这次沈云琛给府上人都放了假，也让他们都出去玩乐一番，包括秋霜、齐安等贴身伺候的。

因此只有他与顾时欢两人单独出去。

顾时欢出门前挑了好半天衣裳，因此等两人来到东翰街时，这儿已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了。

像是怕丢了她似的，一路走过来，沈云琛都牵着她，这时候见人这么多，更加握紧了她的手。

等会儿鱼灯便要在这处表演了，现在大多数人已经在四周的酒楼上安坐了。

有钱有权之人早早就定下了靠窗的最好位置，到时候便可在雅阁里居高临下地观看鱼灯表演。来迟一步的则只有定了二楼窗台处的位置，那处视野也不错，可惜便不是单独雅间了。

没钱没权的百姓则还挤在下面，只等鱼灯一来，便让出一些位置，将鱼灯围在中间看。

可惜人这么多，大部分人不过只能看别人的后脑勺罢了。

沈云琛及早便做了打算，前些时候便预定了这里最好的酒楼雅仙居的二楼雅阁，此刻见顾时欢还往人群里挤去，便一边护着她，一边将她从人群里带了出来。

“我们上二楼看？”由于四周太嘈杂，他贴着她的耳朵问，极尽亲昵。

二楼的视野好是好，但是缺点便是不如底下亲近，但是一看这汹涌的人潮，顾时欢不得不放弃，便点点头跟着他去雅仙居。

走进雅仙居里面，一下子便清净许多，那掌柜的是认识沈云琛的，一见他来了，便甩下手头的活计，亲自迎了上来：“六皇子殿下、皇子妃殿下，里面请！”

雅仙居本来便是权贵出入之地，今日更是如此。能订到雅仙居雅阁之人，皆非富即贵，因此一上二楼，顾时欢就遇见熟人了。

“……成、成月。”顾时欢与宁成月撞了个正着。

宁成月带着府里的丫鬟，跟着她的大哥宁成功一块儿出来看鱼灯，因早先没有预定，今天才过来的，因此别说雅间了，便是连廊上的位置都没了。宁成功正试图花钱跟人买位置，可是这酒楼里的宾客哪个不是富贵人家，各个都不稀罕这点钱。

两兄妹无计可施，宁成月觉得丢了面子，对宁成功憋了一团火，顾及着自己的形象不好发作，脸色难看极了。

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了与沈云琛手牵着手走上楼的顾时欢，脸色便更难看了。

顾时欢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对宁成月的感情……实在是太复杂了。

她喜欢沈云琛，绝不可能与别人分享他，更何况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手帕交。所以当她知道是宁成月主动的时候，她心里可难过了，还有种隐隐约约的……恶心。易地而处，她是绝不会惦记宁成月的男人，可是宁成月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不顾及她们多年的感情？

所以，她之后再没去找过她。但是多年的感情在那里，她也没主动提出绝交。

她甚至有些害怕面对这件事，所以连姜如婳也没去找，也不知道宁成月是否知晓是姜如婳提醒了她。

总之……就这么拖下来了。

所以此刻四目相对，尤显尴尬。

宁成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即侧身往另一侧的楼梯走去，似乎没有想理会顾时欢的意思。

顾时欢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明明错的人是对方，倒显得是她的不是了。

正这么尴尬着，突然被一股力带着往前走。

顾时欢往身侧望去，沈云琛对她笑：“看灯去。”

顾时欢被这个笑安抚了心神，好吧，既然宁成月弃多年的情谊而不顾，她也用不着优柔寡断。

就此断了，也好。

她随着沈云琛踏完最后一个台阶，走上了二楼的台子。本想径直去雅间，不再理会宁成月，却没想到她举步欲走的时候，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和她一样带着惊诧与尴尬——

“……成、成月。”

一模一样的语调，是姜如婳。

顾时欢眼前一黑，今天出门一定是忘了看黄历。

姜如婳正往另一边的楼梯上来，她今天是带着丫鬟独自出来的，好在有先见之明，极早便定了雅阁，因此也不着急，这会儿才来。

没想到偏偏遇上了宁成月。

姜如婳有些歉然地撇开眼。她与宁成月的情谊，在前些天已经结束了。

上次宁成月被沈云琛当场下了面子，心里本就不快，后来又被父亲宁武语重心长地宽解了一顿，非但没想通，反而生出了反逆之心，更想嫁与沈云琛了。然而让她一个人去六皇子府，她心里也有些发虚，于是扯了看顾时欢的幌子，去找姜如婳，让她陪自己去。

姜如婳一听，脸色顿时煞白，她没想到宁成月还惦记着顾时欢的夫君，她也不知道顾时欢那边的情况如何……经过痛苦的挣扎，她向宁成月坦白了自己“告密”顾时欢之事。

她知道，在她说出口的那一刻，她与宁成月多年的交情算是完了。

但是她不后悔。

若顾时欢与宁成月对调，她也一样会与顾时欢绝交。

只可惜，顾时欢还是那个善良心直的顾时欢，永远变不成“宁成月”。而宁成月却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现在这副丑恶的样子。

知晓了来龙去脉，宁成月自然怒不可遏，想起沈云琛对自己的冷淡疏离，更是火冒三丈。

原来她们两个倒是情谊深厚，私下便通了气，一起来对付她。顾时欢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拿住了沈云琛，害得她一人被当成了笑话！

她越想越觉得可笑，最后狠狠地瞥了姜如婳一眼，气冲冲地离开了。

姜如婳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便忍不住生出了愧疚之心，之后她就将自己闷在府里，哪里都不去了。今天是这些天来头一次出门。

没想到又与宁成月当面遇上，姜如婳面色渐白，紧紧地抿着唇。

“婳婳……”顾时欢站在这边唤了一声。

她本来准备去雅间了，但是现在见姜如婳在这里，便决计不能放她一人面对宁成月了。

说到底这件事是她与宁成月之间的事，平白带累了姜如婳。

而且若不是婳婳提醒，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手帕交惦记上了自己的丈夫……多么可笑又可悲的事情。

她一出声，几人的目光都落过来了。

姜如婳既惊且喜，待看到她与沈云琛牢牢握住的手时，心里的一块石头便落了地，绽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

宁成月则冷冷地扫过她们俩，笑得毫无温度：“今天可真是巧了。”

她说完后，三个人便都沉默了。

往年这个时候，若是谁先知道了这等热闹，必定包了场子，喊上其他两人一道过来。

今年却是各来各的。

沈云琛却好像不曾发觉此时的风暴，他只是捏了捏顾时欢的手背：“鱼灯快开始了。”他让她跟他走。

他的想法很简单。宁成月不是个好相与的，他早便不希望顾时欢与她继续来往，瞧着她今日的态度，也是与顾时欢断了交情的意思。那事情便已经走向了结局，他们是他们，宁成月是宁成月，顾时欢不需要在她身上再费一分心。

只是他不知道女子之间的情谊有多复杂，复杂到明摆着是一个人的错，另外两个人还是会心怀愧疚，以致于……此刻顾时欢像脚下生根似的站着不动，姜如婳亦然。

她们都在等宁成月怎么说，似乎在等她下定一个绝交的宣判。

宁成月闭了闭眼，嘴角生笑：“我们谈谈吧。”

顾时欢当下便挣开了沈云琛的手：“你去雅间等我吧。”她已经决定谈一谈了。

纵然情谊已经不能继续，但到底需要一个明确的了断，好像这样才对得起这些年的韶华似的。

沈云琛应道：“好。”

姜如婳也走上二楼来，走至宁成月眼前，点了点头。

宁成月推开了自己的兄长，让他先回家去，转头问：“去哪儿谈？”

姜如婳连忙道：“我定了雅间。”

宁成月扬起一抹讥讽的笑，这个订了雅间，那个订了雅间，果真都是了不起的尊贵小姐！难怪不将她放在眼里！

三个人怀着各自的心思走入姜如婳订下的临街雅间，楼下的百姓越来越多，都在等着鱼灯的到来。她们却将窗子一关，那些熙攘的声音便像隔了一层纱似的，影响不到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