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属于这个层次……不属于这个层次……”苏恒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他的眼睛虽然睁着，却如同一汪沉寂的湖水，没有半点波澜和神采。

显然，此时的他，早已是神游物外。

冷月舞注意到他的反常，羊脂玉般的莹白纤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其毫无反应，忍不住道:“臭家伙儿，你怎么了？”

苏恒不答，犹自发呆。

冷月舞见状，估摸着他多半是在想事情，也没有继续出声打扰。

良久，少年双眸忽有神采凝聚，熠熠生辉，就像是两颗小太阳。他蓦然抬头，惊喜交加，“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好厉害，能设这种局，真不是一般人！”

他的眼神略显阴沉，却又充满了亢奋，那是解开重重迷局后激动的情绪表现。

“臭家伙儿，你知道什么了？怎么一惊一乍的？”冷月舞微嗔，心中愈发疑惑，能让苏恒激动成这样的，可见绝非等闲。

苏恒转头看她，“月舞，你还记得那只飞天僵尸么？它死后，有只血婴从中遁出，逃之夭夭了。”

冷月舞螓首轻点，“记得，当时我们还猜测那是魔道的蛊术呢。”

“错了，那不是蛊术！飞天僵尸舍却肉身保全血婴，那血婴并不是元神！或者说，不是它本来的元神！”

苏恒的话让冷月舞大吃一惊，闻弦歌而知雅意，“你是说，那是从尸躯里诞生出的新元神？”

苏恒重重点头，“不错！尸道注重肉身修炼，相信肉身可以万古不磨，即便尸躯中诞生出一个新的元神，也被认为是原主人的一种重生，是生命的接续。那个血婴，就是飞天僵尸尸躯中诞生出的新元神，但它是一个新的个体，诞生时间不长，根本观念还在本身，而非那具不属于自己的冰冷尸体，因此在危机时刻，它果断地丢弃尸躯以保自身周全。”

“怪不得，我就奇怪那血婴怎么会轻易舍弃最珍贵的肉身，原来如此……”冷月舞频频点头，讶道:“臭家伙儿，你是怎么想到……”

话音一顿，少女明眸一亮，吃吃道:“难道，鬼物里的元神，也不是它原来的？”

“对！”苏恒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慧光闪烁，接着道:“不过，那乌黑元神并非鬼物的尸体里诞生出的新元神，而是其他的元神附体在上面。”

“一个元神的神念分化成多股，每一股都附在不同的尸体上，从而形成如此众多气息相似、目标一致、各方面几乎完全相同的鬼物。这样，就可以解释‘一体多分’的玄机，弄清先前为何奈何不得那乌黑元神的根源了。”

“因为那分化成许多乌黑元神的主神，早已超越了我们这个境界！”苏恒笑了笑，语气莫名，“难怪乌黑元神会如此张狂，一口一个本座，还自比神龙，将我等蔑视为蝼蚁，原来是有这等底气。”

冷月舞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死于五王之手的鬼物又作何解释？”

苏恒皱眉，默然不语，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当时的情景。五王的神力洪流冲刷下来，鬼物直接被淹没，神形俱灭……

他紧闭着双眼，半晌，才缓缓睁开。少年低沉着声音，道:“也许，它并没有死。”

“啊？”冷月舞瞪眼，“当初它被五王联手击杀，这是众人亲眼所见的啊！”

“月舞，我曾对你说过:眼睛，是用来看东西的。但真假，却需要用心去分析。你看到的，不一定都是真的。你还记得么？”

冷月舞一阵默然，而后点点头，这句话是苏恒在白骨沙漠中对她说的，她又怎会忘记？

苏恒缓缓道:“正如大家都看到布落风死了一样，可他那时候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唯一的解释是，鬼物与五王合作，在身体爆碎的那一刻，借助绚目的神力洪流掩饰，元神偷渡而出，附在其中一王的身上。凭此，他们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偷天换日。”

说到这儿，少年喟然长叹，“好精妙的设计，寻常人哪里想得到这一层？便是如我这般天纵神武之人，也是如梦方醒。了不得，了不得啊……”

冷月舞不禁莞尔，朝他翻了个白眼，又好气又好笑地道：“臭家伙儿，你是在说什么了不得啊？”

“大家心照不宣，心照不宣。”苏恒打了个哈哈。

很快，他又敛起笑容，眉宇间满是凝重，“这些事情虽然听起来让人震撼，但毕竟都是过去了，现在已经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接下来要发生的。”

说着，他拿起手中的那块刀尖，如梦呓般自语:“飞刀散神，飞刀散神……月舞，你还记得这块刀尖周围的土石吧？”

冷月舞微微颔首，“现在我觉得你之前的另一个说法是对的，那里原本是一处阴邪之地，只因刀尖落在那里，邪气都被它吸纳了，这才造就那幅景象。由此看来，这刀尖，多半是一件镇邪之物！”

苏恒接口道：“而它所镇的邪物，就是乌黑元神的主神！”

两人相视一笑。

先前乌黑元神见到刀尖，就如同耗子见了猫，那是一种来自本能的畏惧。虽然乌黑元神曾极力掩饰，但马脚已露，岂能逃得过两人的眼睛？

刀尖，就是乌黑元神的天克之物！

也唯有乌黑元神的主神，那个远超王者境界的存在，才能引发刀尖这样的大杀器主动攻击。

“那道主神，一定被封困在末日坟场的某个地方，故而分化出神念附在鬼物上，引来诸王，它是想借诸王的力量破解封印么？”冷月舞大胆猜测。

“不确定。如果是这样的话，它需要诸王的神力灌输尚可理解，那白骨又有何用处？”苏恒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白骨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哦？”冷月舞一奇，却没反驳。

“等等，似乎还遗漏了什么。”苏恒示意冷月舞不要说话，再度陷入了沉思。

少女嘴唇动了动，想说却担心打搅到他，但不说又很难受，欲言又止。然而苏恒全部心神都已沉浸在思索当中，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冷月舞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忽略了弱水河灵残念的事了？”

苏恒回过神来，愣了愣，眼睛突然一亮，“你怎么知道？”

冷月舞皱了皱鼻子，“这还不简单，自从你的弱水姐姐跟你说了那些话后，你就开始神神叨叨的。现在听你前前后后几乎分析了个遍，如果还有遗漏的话，也就剩这个了。”

“是这样……”苏恒缓缓点头，他回忆起弱水河灵残念的话:对于死过的东西而言，想再死都难了，又或者说，‘重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只是需要借助某些东西罢了。

他想了想，从中扣出几个关键的字眼:“死过，重生，借助……”

“死过……人死了，就是尸体、死人、死尸。尸，莫不是对应尸族？这重生……”苏恒摇头苦笑，人死如灯灭，死了就是死了，哪有什么重生？倘若死了的人都能重生，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当今天下口耳相传的“转世”，其实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重生。以冷月舞为例，转世，是前一世的妖神或遭逢大劫，或出于某种原因，受到了不可恢复的重创，不得已而自散修为，只留下封印着记忆的根本本源，在某个女子怀孕之初，进入胎中，借此再世为人的过程。

它保留了最纯粹的本源，也就是说，前世，并没有死透！所以，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生。

就在苏恒一筹莫展之际，冷月舞的一句话提醒了他，“臭家伙儿，对于尸族来说，同一副躯体内诞生出新的元神，就如飞天僵尸那般，这样算不算重生？”

少年蓦然怔住，呆滞的瞳孔重新凝聚神采，他吃惊地看着冷月舞，在少女的惊叫中，突然一把将她抱住，惊喜道:“我明白了！我想明白了！月舞，你帮上大忙了！”

“重生，是相对于尸族而言的重生。借力，指的是借诸王的力量。末日坟场的秘密，并不是封印了一道强大的元神，而是埋葬了一副魔躯！乌黑元神的主神，就是从魔躯里新诞生出来的‘灵’！”

“所以，乌黑元神的‘质’高得离谱，纯粹是因为它赖以诞生的起点很高。但它毕竟是新生出来的，力量不足，甚至都奈何不了我们。出于某种原因，魔躯可能受到极大的创伤，新生的元神为了得到更大的力量，就想修复它。”

智慧的光芒闪烁，少年眸绽冷电，口中嘣出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诸王，都是它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