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石的这声感叹中带着淡淡的遗憾。

为罗森遗憾。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其实潘石是真的有些欣赏这个小家伙的。

如果对方没有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的话。

但很可惜，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罗森不是正儿八经的刑侦人员出身，更不是裁决司的大捕头，所以在很多时候，他做事难免还是稚嫩了些。

比如说，当他发现杀害曹庆的真凶是在有意用绳索遮掩自己身怀绞杀术这一线索的时候，他并没有做全盘的考量，便把吕宣写下来的名单交给了向阳与周清晨，让两人大张旗鼓地把军中擅长此道的兵士给逮捕了。

罗森没有考虑到，这件事情很快就会被潘石所知。

而潘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这之前，罗森其实对他并不是那么了解。

两人在守备军第四旗团中是名义上的上下级关系，但这种关系也仅仅持续了十天时间。

在这十天时间里面，罗森绝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给那群新兵蛋子进行军训上，跟潘石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

潘石对于罗森的所展示出来的另类集训也采取放养政策。

因此两人的交流并不多，更遑论相互了解。

十天之后，罗森升任守备军训练总教习，从地位上已经可以跟潘石平起平坐，两人的关系顿时就变得有些尴尬了。

所以才有了曹庆被杀前一夜，四大旗官同聚一堂，共述不满的一幕。

间接导致了曹庆的死亡。

罗森不了解潘石，但在破获曹庆一案的过程中，他却逐步了解了凶手的一切。

首先，凶手是一个非常谨慎，非常小心的人。

杀人之心或许只是临时起意，但此人却没有选择马上动手，而是谋定而后动，丝毫不逞匹夫之勇。

他先是模仿了曹庆的字迹，引诱吕宣入曹府，给自己找了个非常完美的替罪羊。

如果吕宣不是裁决司的人，或许他已经在牢狱中被屈打成招了。

不仅如此，凶手在行凶过程中还特意备下了化灵散，以确保曹庆必死无疑，在杀人之后，还用绳索掩盖了自己真正的杀人手法，可谓是谨小慎微到了极致。

其次，凶手还是一个行事果断，心理素质极其过硬之人。

在曹庆发现了他的犯罪证据之后，他没有选择与对方虚与委蛇，也没有选择跟曹庆私了，而是干脆利落地选择了杀人灭口。

只有死人，才是最保险的。

而在案发之后，他甚至还带人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非但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而且还引诱罗森把嫌疑人目标锁定在了他人的身上。

如果不是王轩然有着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罗森恐怕也不会这么快就排除她的作案嫌疑。

因此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潘石绝对算得上是一位高智商罪犯了。

只是很可惜，他偏偏遇到了罗森。

亲手破获了李秀茹一案的罗森。

因此当潘石发现罗森已经开始怀疑守备军中，身怀绞杀术的兵士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有了防备。

相较于其他几名犯罪嫌疑人，潘石的优势在于，他的作案动机极难被人所知。

而想要确认潘石的作案动机，就必须通过一个人。

李秀茹。

换言之，罗森不管是否会空手而归，他都必须来裁决司一趟。

经过昨夜一役，罗森与整个裁决司的关系可谓是降到了冰点，理论上来讲，对方恐怕并不会给他大开方便之门。

但潘石不敢冒险。

所以他在罗森离开自家府邸，回到怡花坊之后，便一直藏在黄梨街附近，监视着裁决司的大门。

一旦罗森查到了这里，那么，此子便不可再留了！

事实证明，潘石的小心谨慎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现在的他只需要杀死罗森，再想办法毁尸灭迹，那么曹庆案的真相就将被长久地掩埋下去。

而杀一个罗森，可比杀曹庆要简单多了。

虽然他跟罗森两人都是一气境。

但一个是一气境巅峰，一个只是一气初境。

一个是在战场上杀人『舔』血的悍将，一个只是初入守备军的新人。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唯一让潘石有些意外的是，即便到了这种时候，罗森竟然也没有选择朝巷外逃亡，或者大声呼救。

果然是好胆『色』。

还是那句话，可惜了。

“我不知道你在期待着什么，或者等什么人出现，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今日不论是都统大人，还是府首大人，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闻言，罗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

潘石微笑着单掌握拳，鹿皮的拳套被一层明黄『色』的光晕所包裹，看起来绝非凡物，而是一件高品阶的法器！

由此可见，即便是面对罗森，潘石也丝毫没有轻敌之意，而是把压箱底儿的宝贝都给掏出来了。

眼看潘石步步『逼』近，已经从二十米开外的地方来到了自己身前不到十米，罗森的呼吸终于变得有些急促了起来。

不是恐惧。

而是有些紧张。

他相信，此时正在看着“直播”的天启工作组，乃至于地球上的全人类，一定比自己更紧张。

但事实上，相比起罗森初来大梁之时的手无缚鸡之力，此时的他，早已今非昔比。

潘石的右拳向后狠厉一摆，整个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张巨大的长弓，恐怖的气罡拂过枝头的杜鹃花，直接将其泯灭于虚无。

虽然此时的他距离罗森尚有十米之遥，却又好似近在咫尺。

潘石给了罗森激发气海的时间，但对方看起来并没有珍惜，或者说，不打算做徒劳的抗争。

因此潘石不打算再等了。

他有自信，这一拳之后，即便罗森身着法甲护身，也至少会身受重伤。

明媚的灵气光芒将罗森的一双眼睛也映得一片雪亮，他的左手依然握着那把廉价的折扇，右手则紧紧地扣在腰间。

与潘石心中所想的并不一样。

此时的罗森其实并不是甘愿受死，他只是在纠结一件问题。

临到头来，自己到底要不要问一问潘石关于守备军贪墨一案的事情呢？

从头到尾，罗森真正在乎的都只有这一件事。

但他有些心怀忌惮。

不是在忌惮潘石。

而是担心林千军会不会也埋伏在附近。

隔墙尚有耳。

更别说如同林千军这种级别的修行强者，不排除其有某种可以窥伺或者探听千里的本事！

眼看潘石的拳头已经呼之欲来，罗森终于做出了决定。

根据工作组所给出的专业意见。

不论在任何情况下，当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

因此下一刻，罗森的右手终于从腰间拔了出来。

紧紧地握着一把黑得发亮的枪。

罗森双脚打开，与肩同宽，左手丢掉了折扇，轻轻托住枪底，对着满目惊『色』的潘石，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砰！”

六声枪鸣，便如同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轰落了六道惊雷。

震得罗森耳膜生疼。

一缕青烟自枪口袅袅升起，笼罩在轻轻颤动的花枝上，将那绚烂的杜鹃花映得一片朦胧。

潘石仍旧保持着举拳向前的动作，但身形却顿在了距离罗森只有三尺之遥的地方。

那最后的三尺，便宛如天堑。

潘石的目『色』间还带着些茫然无措，他抬脚向前跨了半步，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刚一张开口，却只淌出了一片猩红的血花。

潘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和腹部所『露』出的血洞，随即脚下一软，彻底栽倒在了地上。

但即便如此，罗森也没有敢贸然向前，而是轻车熟路地退开了弹夹，从怀里掏出了两枚子弹，重新填装进去，再次对准了潘石的脑袋。

“砰！砰！”

这下子，潘石才算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见状，罗森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他俯下身，将地上的弹壳全部收集起来，再小心翼翼地将其尽数藏进了袖中，然后这才迈步来到了潘石的身前。

这是罗森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杀人。

不免让他有些反胃。

但罗森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

接下来，他打算将潘石体内的弹头取出来，然后再用焚天术将潘石的伤口焚毁，这才算是彻底了结了此事。

总共七枚弹头，一枚都不能少。

罗森抬起左手的衣袖，挡住口鼻，再伸出右手，强忍住恶心，朝着潘石小腹处的那道血洞挖去。

然而就在这时。

就在罗森的右手食指刚刚触及到潘石腹部那道致命伤口的同一时间，一道黑『色』的气线却突然从他的指尖游弋而出，抢先一步钻入了潘石的体内！

罗森不知道这黑『色』气线是个什么玩意儿，又从何而来，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紧接着，他就看到潘石的尸体竟然开始以肉眼可及的速度干瘪了下去！

不过瞬息之间，潘石的尸身便已经干瘪得不成人形，而与此同时，一道恐怖的灵气却在罗森的气海中充盈了起来。

于那炙热的骄阳之下。

于那垂柳的隔岸之遥。

于那海面的尽头之处。

一座金灿灿的高塔平地而起，高耸及天，于漫天水雾中若隐若现，巍峨不可欺！

罗森傻了。

这特么又是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