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冬天是寒冷的，外面白天气温只有七八度的样子，接近黄昏时更是只有两三度，到了夜里就降到零下了。

这时候地下通道就成了一个绝佳的避寒场所。

东海的地下通道修的很好，冬暖夏凉，这里一到六点后城管下班了就很热闹。各种小贩变魔术似的冒出来，有卖玉米茶叶蛋的，卖鸡蛋灌饼的，还有摆地摊卖点袜子贴个手机膜的。

这里也是怀揣着梦想的流浪歌手的天堂，一把木吉他一支麦克风，一首清清淡淡的《迷雾》让整个地下通道里都飘着梦想的声音。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项念念还是听到了那双高跟鞋的声音，特别清晰特别突出。

“噔、噔、噔”正正好踩在流浪歌手的节拍上。

“你可知道在你的故乡

有人在等你回来　念念不忘

年复一年许多事变了模样

种着庄稼的土地长出了楼房

你的地方听说像海洋……”

流浪歌手的浅唱低吟声中，一双精致小巧的尖头黑色细高跟鞋停在项念念面前。

项念念跟棉花还蹲在地上啃着手里的玉米，那高跟鞋携带着一阵淡淡的茉莉花香，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双高跟鞋的主人，啃了一半的玉米直接掉到了地上。

美女，非常美的古典美女，一身真丝绣花旗袍包裹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发型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最流行的烫卷发，细细的眉，大而亮的眼睛。

好像是从旧电影画报里走出来的美人，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那个烽火年代里阮玲玉、周璇、胡蝶这些佳人们。

棉花的反应更直接，她吓的扔掉了手里的玉米棒，一把抱住项念念“鬼呀，老板，鬼。”

项念念很淡定的起身，顺手拉起了大惊小怪的棉花，又不是第一次见鬼，这么大惊小怪干嘛。

“不是啊，老板，她是云梦，是，是，是兰相玉。”

项念念这才从这女人惊人的美貌中回过神来，是了，她的样貌是大众所熟悉和喜爱的已故女星兰相玉。

而她的造型，正是兰相玉的经典作品《琥珀泪》中的女主角云梦。

那部作品诞生至今将近二十年了，一直被奉为荧屏经典，成了一代人的回忆，而影片的男女主角都已经去世十几年了。

《琥珀泪》讲述的正是一个死去了五十年的女人，在奈何桥上等待她那个原本越好一起殉情的恋人未果，然后回到人间寻找的故事，她苦等五十年，他却偷生人间。

棉花反应这么大，因为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个女人是《琥珀泪》中的女鬼云梦，一时间分不清她是“真鬼”还是“假鬼”。棉花所谓的“真鬼”就是寻常的鬼，不是经过项念念之手而来的，也不买项念念面子的鬼，而“假鬼”，就是因为项念念神之手的力量回到人间，像普通人一样会渴会饿的“鬼”，最重要的是“假鬼”都项念念都

很恭敬，因此不会对她们的人身安全产生威胁。

大冬天的，云梦一身薄薄的旗袍又是这种复古打扮，立刻引来了很多人围观，有人甚至拿起手机打开了拍照功能开始要拍照了。

云梦有点紧张有点慌乱，“念念小姐，我，我……”

一声“念念小姐”，项念念和棉花就知道她的来历了。

项念念二话不说，把自己围巾拿下来给她，让她把头脸遮住。

棉花也很机灵，立刻对围观的人说：“抱歉哈，拍电视呢，模仿秀，模仿秀哈，麻烦让个道儿。”

项念念和棉花慌忙护着这个大明星脸的鬼逃出地下通道，逃进一辆出租车里回了画廊。

那些以为抓拍到大明星兰相玉模仿秀的路人喜滋滋的打开相册，发现照片里根本没有兰相玉。

幸好项念念和棉花反应快迅速把云梦护送走了，才没有像之前杜小红变成大明星“高娴”的样子，引起大乱。

回到十三号画廊，云梦冻的瑟瑟发抖，项念念忙找了件外套给她穿上。

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见过《琥珀泪》的画报还是图片了，她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们面前。

空调开起来之后屋子里渐渐暖和了，云梦也稍稍缓了过来。

棉花去给她泡了一杯热茶来。

“谢谢。”云梦把茶端在手里，手来回贴着杯子取暖。

见项念念和棉花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她有点不好意思，冻成这样真的挺狼狈的，她一辈子都是个优雅的人，除了死的时候非常不优雅，可以说死相非常难看。

“谢谢。”云梦再次跟项念念道谢“好久没有在这么温暖的地方待过了，江里真的是冷，尤其是到了冬天，夜里的水都结冰了，我穿的又少，只能一天天挨着，日日夜夜泡在那水里的滋味挺难熬的。”

项念念明白了，这是个落水鬼。

“那为什么不去轮回呢？”项念念问“是有心愿未了还是没抓到替身？”

民间传说，落水而死的人变成鬼之后一定要抓到一个替身才能去轮回。

云梦摇头，苦笑着“没有抓替身这回事的，我也不算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吧，就是不想再去轮回，把什么都忘记了继续开开心心的做一个人，我觉得我做不到。”

项念念明白了，她不肯去轮回，是在惩罚自己。

她为什么要惩罚自己？

棉花却依旧沉静在《琥珀泪》的剧情中无法自拔，问她“难道你也是殉情自杀？一直在等本该和你一起共赴黄泉的恋人？”

云梦缓缓的摇头。

从她的言谈举止可以看出来，虽然藏在这皮囊里的灵魂不是虚构的角色云梦，也不是明星兰相玉，但是她也是一个非常优雅得体的女人，有着良好的教养和温和沉静的性格。

“那你是被谋杀的？”棉花问“凶手是谁呢？”

“我是自杀的。”云梦说“我叫宋玉娇，如果我还没有死，今年应该四十八岁了，二十年前，我从定安桥上跳下去了。”

宋玉娇神色平静，说起自己的死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似的。她已经死了二十年，也就是说灵魂在那冰冷黑暗的河里待了二十年，直到今天才有这样一个契机回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