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师
作者:苏三 | 分类:其他 | 字数:30.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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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晴川有历历(三)
泗阳先生的葬礼于燕没有通知多少人,但大半个丰阳城的人都来了。我跟着莹鹤先生才绕出院子,就见大堂里已经有法华山的道人诵完经了,那些道人皆是穿着浅灰『色』与白『色』相间的道袍,领头的人须发皆白,他对着泗阳先生和佛面的牌位行了一礼。
莹鹤先生跟我站在人群后面,我看着那老道人行了礼叹口气,摇了摇头才转身退到一旁。他的脸上一片沟壑,年岁似乎比泗阳先生还要大上许多。身边有侍立的小道士想搀着他,被他拒绝了。
我看了一眼莹鹤先生,他轻声道:“他就是打散佛面元神的道人,当时他下山游历,不顾佛面哀求,一把剑便封印住了佛面。”
“他也后悔了?”我低声道。陆宝晋正站在大堂里,于燕并没有怪他的意思,我看着莹鹤先生指指陆宝晋,压低声音道:“他刚才问我,他是不是做错了。”
“你怎么说的?”莹鹤先生低声道。
我收回手,轻声道:“我说他没做错,他是丰阳城的父母官,十二个花娘的『性』命本来就应该跟泗阳先生的『性』命一样贵重。”
“嗯。”莹鹤先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我再抬头看向灵堂里,那些道人已经不见了,于家的管家身穿孝衣,将一个雕了花的瓷瓶在地上摔碎,随后便有人奏起了呜呜咽咽的哀乐。
阴沉沉的天『色』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雨,加之风卷进来的雪白花瓣,使人有一种恍然见到三月飞雪的感觉。
凄楚、惨淡、哀伤。
所有的不好的情绪,在这一刻释放出来都显得很天经地义。
灵堂里有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随后接连不断有人开始放声大哭。铜锣声一声接一声敲的越来越大,却越来越压不住灵堂里的哭声。人群里年迈的一些人也忍不住擦拭着眼睛,我看见于燕端着牌位站在灵堂里,她素白的衣裳显得整个人柔弱的可怜,同时却自她眉眼间生出一股锋利的杀气来。
她没有哭,只是双眼呆滞的一直看着远方。
往朱立山一路过去的时候,我才听到身边的人说是泗阳先生一早就写下了遗书,他在遗书中并未责怪陆宝晋,反而很是赞同他的所作所为,同时他要求自己的葬礼由陆宝晋来主持,就葬在能看见整个丰阳城的朱立山上。
我在人群里走着,莹鹤先生的手不停地在我面前晃『荡』,我一下子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他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停下来特意看我,我便也装作不经意地跟着他一直走着。其实怎么说呢,到这一刻我才相信泗阳先生和佛面是真的死了。
跨越了时间的一段爱情,死的悄无声息,甚至是泗阳先生一生荣华盛名的污点,来的人多是在哀悼泗阳先生,我从未听到有人说起‘佛面’这两个字。她那样的喜欢他,但她死了,却像是一朵梨花飘然落地毫无声息,与他的伟岸名声毫无关联,她离他那样近,却又是那样的远。
到了下葬的地方,又是照例哭了一场,我揪着莹鹤先生的袖子立在人群里,平静的看着泗阳先生和佛面下葬。
我并不难过,甚至有些开心。
他们终于死了,死了以后他不再为世俗所累,她不再为等待所牵绊。两人合葬在一起,二十年后再世为夫妻,还有什么比这是更好的结局呢?
下山后莹鹤先生没有再去于家,而是回了一品桃花斋,我跟着他进去的时候,一品桃花斋里正坐着一个客人。
是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烟霞紫的长裙,脸上戴着面纱。她单手抱着一只雪白的猫立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我跟着莹鹤先生进去看见她先是微微呆了一下。
因为我面前的这个紫衣的女子,她就是今日我才在丰阳第一楼看见掉下楼摔死的姑娘。
那么高,我明明看见她掉了下去,而且又被马踩到了。就算没死,她也不会这么健全的立在我面前。而且当时衙门连仵作都去了……
“花鸢?”莹鹤先生淡然开口:“你来一片桃花斋做什么?”
她明显一愣,随后却笑了起来直起腰身,那只白猫挣脱了她跑到了树上,到处扑着桃花玩,她笑笑拍了拍衣服上的落花,声音淡淡微微有些吃惊地道:“我以为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了。有五年了吧。”
她做出一个思索的样子,随后头一歪笑着肯定道:“对,有五年了。”
她承认了自己叫花鸢,但是她的脸却跟京都宫娥送来的那张通缉令上的花罄黎一模一样。莹鹤先生应该说的是对的。花鸢的皮被他贴在了凝谙郡主了了脸上,她现在的这张皮是出自段神玉的手。
她脸上的这张皮看上去毫无瑕疵,与她的眉眼浑然成为一体,但是与之前的容貌却无半分相似的地方。
一张脸皮能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只有最顶级的画皮师才能做到。一般的画皮师是不行的,他们最多可以更改一下一些细微的地方,因为皮囊终于是靠骨骼来撑起来的。
花鸢站在我面前离我很近,我能看见她面纱下的面容,是好看的,不,可以说是漂亮的,眉眼自成一股风流的妩媚,看上去一点也不廉价,衬得她整个人有种出奇的贵气感。这张脸我面对面看起来的时候,甚至觉得比她之前的那张还要好看。
“月贵妃说是你杀了宋姚,京都中还送来了你的画像。”莹鹤先生的声音毫无波澜,他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我立在莹鹤先生有点心惊,因为毕竟我是知道的,那宋姚死在莹鹤先生的手里。根本跟花鸢毫无关联。
“我知道。”花鸢点点头,她漫不经心地扫一眼树上趴着的白猫,一垂头柔柔笑起来:“可惜了,终究还是跟他错过了。”
“那你现在要干什么?”我怯怯问道。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拿着刀杀人的样子,虽然那只是一场梦,但只觉告诉我,那是真的发生过的。
花鸢忍俊不禁地笑起来,闲闲叹口气:“你这么心急干什么?我不会对你不利的,要不然的话你昨晚就死了。”她说完话,那只猫从树上一跃跳到了另一个树上,她赶紧追了过去。
我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连接上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昨天夜里我先是闻到了一股很奇特的香味,随后像是有一个身穿劲装的人进了我的屋子,后面的事我不大记得了。
那个人难道是花鸢?!
我如果没猜错,我今天看到她甚至做梦梦到她都是她搞的鬼。
我顿时火冒三丈,这种被人当成一只猫一样玩的感觉并不好!我还没喊花鸢,她已经抱着那只宝贝的猫过来了,她走近了看着我,猛地笑起来,四周突然起了风,将她脸上的面纱吹掉了,她被花『迷』了眼睛,再别过脸时绛紫『色』的面纱松松垂在耳朵的一边。
她轻轻一笑:“你生什么气,我可不是采花大盗。”
我微微愣了一下,段神玉果然是长着一双巧手,面纱落下去,我不得不承认,我面前的花鸢是一个真正的绝『色』。
我稳了稳心神,轻声道:“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本来那个采花大盗眼看就要得手了,我进去他吓了一跳。也亏得你运气好,我昨晚上走错了门,要不然,啧啧啧。”花鸢一直笑着,神『色』里不掩饰的嫌弃。
莹鹤先生只是看着她,良久才道:“先进去吧。”
“好!”花鸢拎着裙边一手抱着猫麻利就朝着屋子里走去,她倒是从没把自己当客人。我跟在莹鹤先生后面一起进了大堂。
画斋里早上的人全散光了,姬如绯也算是靠谱的,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根本看不出来早上有很多人在的样子。我沏了茶再端过去的时候,还没进门便听到了花鸢的笑声。
莹鹤先生淡淡道:“你要想的话可以住,一会儿让设乐带你去,你就住在她旁边,只是官府已经盯上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放心了先生,我绝对不会跟你惹麻烦的!”花鸢的声音很高,我想不听到也困难。
我端着茶进去,就见花鸢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正拿着莹鹤先生的画笔逗着那只猫玩耍,而莹鹤先生根本没有一点儿不开心的样子,甚至我进去的时候他还在笑着。
我在花鸢身边重重放下茶杯,才要转身走已经被她扯住了胳膊,她看着我笑道:“认识一下吧,我叫花罄黎。”
“我叫设乐。”我闷闷道,真是天杀的,我一看见她眉眼弯弯的样子,顿时也生不起来气了。
“喏!下午我要吃丰阳第一楼的!”花罄黎猛地笑起来,她的视线一直落在莹鹤先生脸上。
我转头就见莹鹤先生一脸无奈,随后他点点头道:“好,愿赌服输。”
我瞪着花罄黎,她被我气鼓鼓的样子逗笑了,笑笑道:“你还真是好脾气啊设乐。”
莹鹤先生笑了笑:“我们两打赌你会不会对她稍加辞『色』。”
……我的生气很容易看出来吗?
我再低头看花罄黎,花罄黎对着我点点头,她显然已经猜透了我浅薄的想法了。
“就叫我花罄黎吧。”她笑起来,神『色』微微有些落寞:“花鸢那个名字好几年没人喊了,我听着总觉得是怪怪的,而且花罄黎多好。”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我闷闷道:“是个好出处。”
花罄黎没有应我,只是轻轻笑了笑。她是一个实打实的美人,无论做出怎样令人讨厌的举动,都美得使人移不开眼睛,讨厌她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