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到处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书平仔细问过一楼服务台的护士，打听好了住院部，随后走进住院大楼，来到三楼，一间一间寻过去。走着走着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饭香，随着饭香而去，味道越来越浓，书平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来。

这是一间两人间的病房，但是只有父亲一人，母亲岳何氏正从小电锅子里盛出一碗面条，看见书平进来后没有说话，端起碗坐在床边，舀起一小勺汤吹了吹，送到老岳嘴里，背对着书平不看她。

“爸，你怎么了？”书平放下手里的水果。

老岳没有说话，书平忐忑不安的找个椅子坐下，试着又叫了一声“爸！”。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爸吗？还有你妈吗？你不用来看我了！”老岳怒睁着双眼，插着输液管的手哆嗦着，因为激动碰到了老伴儿的汤勺，淋漓的菜汤洒的到处都是。

“哎呦，老头子，你跟她置什么气？别把自己气着，不是说好了吗？就当做没有这个女儿，她眼里有没有咱们，只有她自己的宝贝闺女和儿子！”岳何氏帮老伴儿拿下饭碗，找出纸巾擦干他的手和手下的床单，唠唠叨叨的劝着老伴儿。

书平马上起身要去帮忙，可是手刚伸过去，却被岳何氏狠狠瞪了一眼。她的那一眼含着无上厌恶的威力，立即让书平的心跌进了深渊。父亲刚才的怒骂其实并不足以让她伤心，倒是母亲的那一眼，似乎唤醒了书平成长中的所有记忆，所有的往事翻江倒海一股脑浮现。

母亲在她生病时的痛打，在她上学时的反对，在她成家后的咒骂，现在才突然明白这一切只因为她对自己厌恶。三十几年来，母亲就是一直这样厌恶着自己，从未把自己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继而她把厌恶转移到自己孩子的身上，自己一家如何能讨得她的欢心，恐怕永远也不会吧！既然她对自己像对垃圾一样嫌弃遭恨，还有什么好在她面前晃动的。

书平感觉腿在颤抖着，缩回双手，心伤的无法言语。

可是看着父亲胀红脸仍然不断咳嗽，书平的心又重新紧紧绷了起来。他这一辈子只对自己的妻子百般依顺，两个人相依几十年，若真有离去的一天，恐怕他最担心最惦记的还是自己的母亲罢了，因此才对母亲平日的唠叨咒骂忍辱了一生。长这么大，他对自己虽然没有过多关爱，但是却对从未有过打骂，此时眼见他病重如此，书平却觉得自己万般心疼，恨不得替父亲把病受了。

看见父亲的双手颤颤巍巍的伸向岳何氏，书平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岳何氏脸上依然有愠色，重新端起碗细心的喂着老伴儿，边喂边说：“老头子啊，你可得好好地啊，要不留下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啊？我怕是会孤苦伶仃的，闺女儿子都可能会不要我了，还有恨不得要断绝关系，希望我早死的啊，我可怎么办啊？”说着说着，泪水顺着脸上的褶皱蜿蜒而下。

老岳重重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书平默默地坐在一边，听着母亲意有所指，走也不是，待着也不是，手紧紧的捏着背包的一角。

勉强吃完几口面条，老岳摇着头不肯再吃。服候老岳躺下之后，门外的大夫敲门叫家属出去。岳何氏略过形同空气的女儿，颠着小脚走出去，反手把门紧紧关闭。

书平偷偷起身在门玻璃上看着，母亲正示意医生离病房远一点，似乎有话要说。书平悄悄打开门，见母亲和医生走出楼道，拐过楼梯口，直至看不见身影。她心中疑惑：不知道父亲的病会怎么样，转身看了一眼仍躺在床上的父亲，闭上眼睛正在休息，呼吸时深时浅，全身浮肿，床头的仪器表上时刻记录着父亲的变化，看起来病情不是那么简单，她心头一痛，不敢想下去，犹豫了一下轻轻打出门跟了上去。

“医生啊，我老头子还有没有救啊？求求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救他啊！”岳何氏颤抖着声音小声乞求着。

“大娘，我已经跟您说过了，这病来的急又凶猛，你现在就好好伺候着，有好吃好喝的，只要大爷想吃啥你就给做啥！”

书平悄声的站在墙后，只听岳何氏说道：“……还有多久？”岳何氏抹着眼泪问道。

“多说也就一月左右吧，早就应该让大爷过来，以前那样咳嗽你怎么不带他过来？”

“我不知道，哪想到他居然是这种病，以为就是普普通通的咳嗽，累的咳嗽了，或者感冒咳嗽了，顶一顶就过去了……”

“感冒咳嗽有那么久的吗？我说你们老一辈的人咋都是这样，经常不把身体当回事，那时候如果就往心里去，也许不会是像现在这样了，现在都肺癌晚期了，我们只能尽力，你也要做好准备！”

“那……我……我……还得准备多少钱啊？大夫，我们老两口只靠着退休金生活，现在老头子一生病，我真没多少钱看病了，是不是只能这样了？花多少钱都……？”

“那你就好好和家人商量一下，说实话病人现在这种情况，治不治没多大效果，最后人财两空的也有，你多找孩子商量商量！”医生说完离去。

书平隐约听见父亲没救，巨大的伤心席卷而来，躲在墙角，泪水瞬间落下，她最心痛的不只是母亲对父亲的忽视，还有自己的无能为力。

回到病房后，岳何氏把所有的怒气发在了书平的身上，见她开门，随手抓起一个空饭盒向书平扔来，饭盒打中了书平的头部，应声砸在地上，“哐当哐当”一阵巨响。岳何氏的骂声随后传来：“你给我滚，别在这儿给我碍眼，你这个害人精，自从到你家我们老两口就没个好，你给我滚啊？还厚着脸留在这里做什么？想要连我一起气死吗？”

书平悲痛万分，恨急反驳：“你有什么资格发火？要不是你只把钱放在第一位，我爸生病也不带他看，他能像现在这样吗？”说完觉得失言，恐怕父亲还不知道自己的病很严重，这样说了恐怕会加重父亲的心理负担，赶紧闭嘴。

“好，你，你……”岳何氏手指着书平气的说不出话。

老岳似乎并没有熟睡，听到母女吵闹，他想要翻身却动弹不得，只好用手掌狠命的拍着床板，对女儿吼道：“你给我滚，你给我滚，我们没你这个闺女！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要，不要来看我……咳咳……”

“爸……”

“我不是你爸！滚！”老岳猛地坐了起来，嘴角沁出了几丝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