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家族
作者:追你到太极桥 | 分类:其他 | 字数:29.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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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新居(1)
①
我不过去学校呆了一个月,回来一路所见已是大变样,在二塘口一带,中交三航把铁路修到了我的家乡,虽然目前只是几个不起眼的水泥桩,但我却可以描述它成长起来后突兀压神州的模样。我跟班车里同路来的老乡谝嘴巴子的时候,他们保留怀疑,说是我美好的想象。我说:“建成之后这将是国内第一高跨高速铁路斜拉桥,全长1300多米,最大跨度240米,主塔高度——对,主塔地址就在你家这爿店铺背后。”我说得很激动,其实将声音压得很微弱。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来自未来你信吗?”
“我信你个鬼!”
“你大可以相信我,”我举起手指给他担保,“三年,只需要三年,三年之后,理想一一都将会实现!到时候你屋搬去大公路边,修个三层楼别墅,霸气!洋气!等你屋老子把店铺传给你,你就安心养儿子吧!”
“你说什么呢?我还有个长兄,老子怎么舍得把家业传给我。”
“不是我吹——三年之后,店铺名字必将成转账备注:陈老勇副食店。”
我想我是有点过分了,言多必失,逗得老乡那是皮笑肉不笑,不接我茬了。
司机一脚猛踩下去,然后班车就把我两个吐了出来,站在候车区间的小栏杆边,那老乡拍了拍我的肩:“狗日的陈当,看你平时话不多,坐在一起竟拿我开玩笑!”
“嗐!”我反手摸了摸他的屁股,两人从栏杆尽头走下石梯。
我在老乡的店里买了一瓶水和几包辣条,转身后听到他嘱咐道:“爬坡慢点!”
听到他这句温馨提示我当场就破防了,猜测回家那条小道还没硬化,抬起头来瞧一眼,白花花的茅草花开满整面崖坡,从村道分支而上的小路一头便扎了进去,中途时隐时现,蛇行而上。
一个人独行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走得快些,这样导致的后果是挥汗如雨,花衬衣已经打湿贴到了后背上,我想光着上身回家去,又害怕半路遇见老乡,特别是大妹子阿姨伯娘,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解。便折中解开胸口两颗扣子。
悄悄地进村,像我从学校回来的那个夜晚。
反正是轻装简行,我选了条舍近求远的老路,这样避免从一些人户的街沿走过,省却“我从哪里来我在干什么”的交流。
我着意多瞄了一眼那些不知觉冒出来的新鲜人事。
老神父八舅一家仿佛一夜搬走,老房子像庖丁刀下的牛一样被肢解,夷为平地之后,空空荡荡,豁然开朗,截了肢的王光滑,搬了把藤椅,一天又一天坐在那里晒太阳。我喊了他一声,他问我是不是读书回来了,我说是,然后走进竹林中,从这条竹林小道一直到家,可以躲开任何人户。走出竹林,碰见一座新坟,火炮壳子堆成满地落红,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知道里面安眠的是哪家的亲人。
红脸大伯家的新房子,第一层砖瓦已经切好,就连倒板儿用的木头撑子和模具都安装完成,我的几位叔叔伯伯各司其职,忙碌的身影来回穿梭,像是纺织手,更像是雕刻家,平地而起,一点一点打磨出了新房的模样。其中,陈笛的爸“猴子幺叔”是大师傅,以前在建筑单位待的时间长,什么活儿都能上手。天道哥请了一个月的假期回来,主要就是给猴叔提出需求和出钱。
我在上坎子的路口斜支着脚杆,看得我着实羡慕不已,新老两代房子一墙之隔,老房子看起来虽然温馨,古色古香,可到底算是历经岁月变成衰朽的老人了,他的内脏器官已经出现了诸多问题。再者,砖木混建终是看起来不伦不类,水泥房则显得来安全,整洁,更像一家人体面的窝,特别是大人出去谝的时候脸上有光。
素华伯娘暂时在我家的厨房做饭菜,我回去的时候刚好碰到,一锅子红烧肉做得香喷喷的。伯娘说:“陈当回来得正好,等会儿就一起吃饭,看看伯娘的手艺如何!”
我不熟练地恭维道:“伯娘你莫说,我闻到香味儿口水都差点流出来哒!爬一床坡已经开始饿呐!但是我又没帮忙,不好意思来你屋吃饭……”
“什么你屋我屋卅?”素华伯娘就笑,她笑的时候会带动腮帮子微鼓,我觉得特别感人,虽然肤色赶不上年轻的大妹子小姑娘,但笑容是自发的,透着一种千百年传承下来的质朴与善良,特别耐看,“等会儿都去地坝坐大桌子!我屋现在修房子卅,在你屋这儿弄饭,二天你屋修房子,我屋灶房也拿你用哈!看得起伯娘,请我给你弄饭也要得!”
“那真是恭敬不如从命!”
伯娘看我盯着锅里眼神发直,又笑说:“你等不起了我先给你舀点尝下嘛,还要炒糖色。”
我端着一碗美食逃离了现场,拐进隔壁房间,筷子举起肉块在光束下品了又品,馋得喉咙里伸出爪爪。素华伯娘做的红烧肉虽然还没上色,看起来也比我爹的作品高了不止一两个档次,更绝的是以为肥瘦相离实际上却藕断丝连。
第一块入口,先瘦后肥。瘦得有品。
第二块入口,先肥后瘦。肥而不腻。
眨眼的功夫,我就差舔碗底了。
谁要是再说我不吃渣海椒,我就整他家伙!以前有条言子如是说,故事是从爹嘴里念出来的,现在稍作改变:
谁要是再说我不吃肉,我就整他娘的家伙!(我爹做的除外)
②
直到天色沉下来,院子里坐着七八个人纳凉,我在炉子边陪了一会儿老爷,把灯打开,也出去听他们摆龙门阵。
红脸大伯提了一壶散装酒搁桌子上,招呼我爹:“云礼,猴子,来,整酒哟!”
我爹脸色不变地回答,没把人逗笑自己先笑为敬:“嗯,我个是天天都在整酒啊!”
猴叔则讲:“拐得,那个是刚才整酒呐,又个要整?才吃好一会儿啊?”
大伯已经倒好了,坐在桌子边的人都有一杯,他又问旁边的几位:“来不来卅?来不来?陈天道打工带回来的(酒)呀。”
那几位叔叔伯伯,有人直言否定,有人摇头,有人侧目微笑以为妙绝但终是十动然拒,倒是猴叔讲了一句让我颇以为有点同感的话:“云礼,你个要少喝点哇,有胃病的人个人习到起戒了,”他转身对我尊尊教诲,“陈老当,劝你屋爸少喝点呀!”
“没用的。”我心里说。
所以我在一旁吹够了凉风,就站起来走了,听到电磁炉上铁锅儿里的猪油烧得滋滋作响,陈一念却在砧板上切白菜条,一打听,才晓得她是在做“油炒饭”,以此应付第四顿。
“嘁。”我一边觉得她颇为不耻,不过另一边手脚倒是麻利地将那团油煎化,我主要是怕烧空锅。
娘回来的时候,我和一老念正端着碗刨,老爷没要,但是让我们给他倒了一口酒。“拐得,果然是钻井消,才在伯娘屋吃朒朒呐?”
我爹喝完半杯酒又和他们谝了一阵方回来,往炉边一凑,烟又不离手,心情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愉快。陈一念挥舞着二手烟,满脸嫌弃地讲:“膖臭!又煪死先人!”
“唻呓!”老爹为他受到的抵制表示不满,上身稍稍往后一闪,像是要换个方向吐烟子。
“怎么说?”我打了个饱嗝,把吃过的碗滑到灶上锅里去。
我爹抬起了烟雾缭绕中沉思的头颅,我妹为我转身,就连老爷也微倾上身整个人呈现一副学生专心听讲的神态,娘看了我一眼,买下关子:“什么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