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黛问梅
作者:半枕夏凉 | 分类:其他 | 字数:42.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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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百二四?夺命金钱
李寻欢顿了一下,见那六个人顶着铜钱,已经在大门外整整齐齐站成了一行,脖子就像僵硬了一般不敢稍动,便笑道:“我只听说过,深山大泽中往往会出现山魅木客,最喜吃猴脑。他高兴时就将全山的猴子召来,看到中意的就放块石头在它脑袋上。被看中的猴子既不敢反抗,也不敢逃走,只是顶着那块石头,乖乖地等死。”
上官飞听了他这番话,眼角也不禁动了动,而那顶着铜钱的六个人更忍不住瑟瑟发抖,又要克制着不让铜钱掉下来,真是苦状万分。
李寻欢看着上官飞有些生硬的背影,缓缓道:“你想让我也当猴子么?”
这句话说得很平和,并没有任何愤怒或者威胁的意思,但上官飞却似听出了其中冷意。他刚回过头来要说些什么,忽听“啊嚏”一声,跟着就是铜钱落地的一串叮叮当当之声,在静夜里显得分外清脆。
站在六人最前头的胡媚登时脸色煞白,噗嗵跪倒在地,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郊野中风寒,虽时值夏末,但胡媚一身单薄衣衫被夜风一吹,不免冷得透了,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掉落了头上铜钱。
上官飞属下的黄衫人中,便有一人喝道:“这夺命金钱的规矩,难道你不知道?”
胡媚吓得声音都变了,伏在地上结结巴巴地道:“知……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还请……还请恕罪……请少主恕罪啊!”
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咚咚地磕头。尽管她根本不是面向上官飞,还是磕得十分用力,不一会额头已经破皮流血,兀自不敢停。
他们一行的另外五个人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非但没有人开口求情,就连动一下的都没有。
上官飞此时已转身看着李寻欢,口中却冷冷道:“坏了规矩的,只有一条路可走。拖下去杀了!”
一个“杀”字出口的同时,已有两个黄衫人上来,一左一右架起胡媚,要将她拖开队伍中去。见胡媚仍然挣扎哭喊不休,其中一人就松手抽出刀来,一刀劈下。
“当”的一声。
胡媚在钢刀劈下之时就闭了眼。虽然以她的武功,躲开这一刀并不是难事,但看眼前情势,就算她躲了,又哪里还有生理?
然而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那寒冷的刀锋。她犹犹豫豫地把眼睛张开一线,向声音发出之处看了过去,只见那把刀已经掉在地上,而刚才持刀的人却捧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手背上还插着一把雪亮的小刀。
那刀最多不过四寸长,看上去又轻又薄,几如一片柳叶。
但就是这把刀,穿透了拿钢刀的人的手背。
胡媚的脑海里蓦然间跳出一个名字,一个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小李飞刀!小李飞刀!”
上官飞没有回头看,目光在李寻欢的脸上几乎要烧灼起来。咬了很久的牙,他才哑着声音道:“李瑛?李寻欢?”
李寻欢点了点头,道:“都是我。”
上官飞突然冷笑了一声,道:“你要保这女人?”
胡媚愣怔怔地听着,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来那个说话和气、书生一样斯文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小李飞刀,原来小李飞刀在金钱帮的少主面前救下了她的命……她想到自己跟李寻欢说话时的情景,似乎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腰间打转……
原来他喜欢像自己这样腰细的女人……原来他喜欢自己……
胡媚突然觉得一阵狂喜。小李飞刀喜欢她,而且救了她的命,那么理所应当的,她要以身相许才行了!
她几乎是兴奋地扭过身,往李寻欢的方向爬去。她没有站起身,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更显得娇弱,惹人怜惜。她还不忘一边爬一边扭着她束得紧紧的腰身。
蓦地一阵风声响动,胡媚惊骇地睁大眼睛,发现又是一柄飞刀,正正从她身后那一列人的头上掠过!
难道他救了她,却要杀了他们!
一时之间,胡媚没敢再动。她要动也动不了了,因为她的手脚都已经吓得发软。
飞刀从矮小的胡非、英挺的杨承祖和魁梧的段开山头顶依次掠过去,斜飞向上,最后却又一沉,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下了一截,堪堪贴着韩家兄弟的头皮飞了出去。
跟着便是一阵叮叮当当、铜钱落地的声音。
自以为已被飞刀插在了头颅之上的五个人这时才醒悟过来,那柄飞刀没有伤到他们任何一个人,却一口气带走了他们头顶的五枚铜钱。
然后他们听见李寻欢微微叹气一般地道:“六个人,我都保了。”
上官飞的眼眶一缩,灼热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寒刺骨,一字字道:“你要跟金钱帮作对?”
李寻欢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和任何人作对,只不过你们的规矩,我有些看不顺眼。”
上官飞呵呵冷笑道:“原来李探花是要行侠仗义了!”猛地一转身,指着仍然僵立在那里的胡非等人,道,“你可知道,这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恃强凌弱,杀人越货,仙人跳……他们哪一样没干过?”
章一百二四?夺命金钱
李寻欢叹道:“那不是你们草菅人命的理由。”
上官飞顿了顿,像是看一个白痴般盯着他看了一阵,才缓缓道:“不管怎么说,李探花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李寻欢立刻道:“多谢。”
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将近二十岁的年轻人,他丝毫没有摆架子的意思,道谢的同时,竟然还作了个揖。
上官飞似乎从来没见过这种人,又愣了一阵方道:“看在李探花的面子上,这六个人,金钱帮从此不会动他们。三日之后,我一个人再来拜访李探花,领教你的飞刀绝技!”
按常理来说,这便是下了战书。但他强调“一个人前来”,倒像是怕人说他倚多为胜,所以才选在三日后,和李寻欢一对一地决斗。
李寻欢却笑道:“三日后?那我就不在这里了。”
上官飞一怔,道:“怎么?”
李寻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道:“之前不知上官少主来历,我随口说是此间主人。其实这里是我朋友的别院,我们明日就回城里了。”
上官飞一时间气得脸色发白,竟不知说什么才好。有心把约会改在城中李园,但京师毕竟是天子脚下,在城里明目张胆地决斗,总归是有些顾忌。何况李园是李寻欢老宅,被他占了地利,更不知有多少胜算。想了半天,只得恨恨道:“我选好地方,三日之内送信到李园!”
李寻欢便拱了拱手,道:“随时恭候。”见上官飞一脸冷冷的怒意,带着人一阵风般地走了,便也转身进门。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向他刚刚救下的六个人望上一眼。
胡媚仍然趴在地上,却已经准备好了甜美的笑容,只等他过来扶起自己的时候,就借机缠到他身上,教他再也推挡不开。谁知那人进了门后,就吩咐管事关了大门,再也不见人影。那大门关合时“咚”的一声闷响,就像一个锤子,重重地砸在胡媚的心上……
李寻欢一进来就直奔黛玉二人的房间,见灯火一直亮着,知道她们也在等自己的消息,便敲门进去,简略说了事情经过。
林诗音以往对他顺从惯了,虽然此时关系早已变了,也没有想到什么可说的。黛玉却奇怪道:“你救了他们,怎么就把人关在门外了?不是说借宿的么?”
“你还不明白么?”李寻欢摇头道,“他们说是借宿,其实只为在这里躲过金钱帮追击。倘若今日我没有在,岂不是连累了你们两个?”
黛玉听说,才设身处地想了想,不觉有些后怕,吐了下舌头便不再说话。李寻欢又抚慰了她们几句,就走出门去,独自在院中踱步。
他心里仍然盘绕着上官飞说的那句“只管报官”,虽不明其义,但隐约觉得有些大事正在发生,而自己一人之力,是无论如何也左右不了的。
转天一早,三人便又回了城中。黛玉一心想着说服林诗音,叫龙小云学习怜花宝鉴,磨了许久,林诗音方点了头。当下又将龙小云叫出来,给他看了黛玉手抄的宝鉴。
那龙小云是个聪明孩子,一看就知这是黛玉的人情,真心要帮自己母子。这些日子以来,因林诗音管教得紧,龙小云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油嘴滑舌,毫无礼数,忙着向黛玉跪倒,恭恭敬敬道:“多谢小姨!”
他要是多说几句,黛玉恐怕还要疑心他过于浮夸,未必出于真诚,眼见这孩子只道了一句谢,小脸已经涨得通红,连泪珠都在眼底滚来滚去,看来是动了肺腑之情,心里登时宽了。因过去扶起他笑道:“我这才是顺水人情,你谢的不对了。这宝鉴是你母亲一直保管,论正经主人却是你李叔叔,你该谢他们两个。”
龙小云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又给林诗音跪倒叩头,口称:“孩儿多谢母亲教诲!”林诗音见他当真懂事,也不免红了眼眶,道:“去谢你李叔叔。”
龙小云的神情顿时僵硬起来,但还是依着母亲之言,给李寻欢叩首称谢。李寻欢也没有让他起来,只淡淡道:“宝鉴中虽有方法可以让你恢复功力,重习武功,但需有人指导。我若教你,你肯学么?”
龙小云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盯着李寻欢看了半天。见他并没有戏弄自己的神情,一双眼只深深地望着自己,好像要看到自己心底里去,突然忍不住胸中热流涌动,大声道:“我愿意学!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说罢郑重磕了三个头。
三人见状都松了一口气。李寻欢其实心里比他还要紧张,见状便笑着拉他起来,道:“那就好。我总算没有太对不起你母亲。”
龙小云怔了怔,才低声道:“以前是弟子不懂事,师父教训得有理。”
黛玉在旁见他们两个都有些尴尬,想是不愿再提旧事,便看着李寻欢笑道:“这个师父拜得好,给小云省了多少事!要不然每次见了你,还要琢磨是叫叔叔还是叫表舅,好不麻烦!”
李寻欢听她又拿自己打趣,只得“咳”了一声。龙小云却立刻道:“也不麻烦,往后我只叫姨父就是了!”
“啊?”黛玉一怔,没想到被这么个小孩子取笑了去,脸上腾地红了。李寻欢看见她狡黠中忽然露出羞涩神情,不由得微微一笑。林诗音过来戳了龙小云一下,母子两个也相视而笑。黛玉没奈何,只得也跟着他们笑了起来。
自这时起几个人都忙了起来。黛玉听林诗音说城中还有几家铺子也是她们合伙的产业,每日里跟着她去查看,打听行情,看往来账目,李寻欢则过来教龙小云武功。两人还要张罗着紫鹃等人的两桩喜事,一时间日子如流水一般匆匆而过。
其间值得一提的事,不过是上官飞果然遣人到李园送信,约李寻欢某日某地前往,公平一战。李寻欢也是够促狭,打发走了送信的人,转手就把那信随手抛进天井中的水缸里。
黛玉刚好在场,见他这般处置便忍不住笑,又问:“你们江湖人不都讲究言出有信么?你怎么倒耍无赖?”
李寻欢哂道:“我答应他什么了?”
黛玉看他理直气壮的,细细回想,才想起他对上官飞说的是“随时恭候”,那自然是恭候送信的了。至于是否赴约,倒是一字未提。这才知道这人又弄小心思,欺负上官飞年轻气盛,思绪不周,不禁笑道:“你不是好人!”
李寻欢一瞥间,只见黛玉一张白玉般的脸庞上透着粉红,迎面阳光照下来,竟能看出一层细细软软的茸毛白得发亮,平添了几分晶莹之色,就像上好的水蜜桃一般,早不再是当初那个面色苍白、病体支离的小姑娘,心里便涌上一股热流,伸手一拉,将她揽在怀里。
黛玉惊得低低叫了一声,忙捶他肩膀道:“你干什么?大白天的,看有人……”转着头左右看时,却不见一个人影。这才想起他之前已将院中人都打发了出去。
李寻欢笑道:“我既然‘不是好人’,哪能不想得周到些,叫你钻了这个空去!”说着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还是舍不得太过轻薄,便放了手。
黛玉却被他这一吻,心里如蜻蜓点水般荡起层层涟漪,手指摸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只得跺了下脚,匆匆出去。
李寻欢只道她恼了,但次日见她态度如常,倒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是两人再说话时,她身边不是螺儿,就是雪雁,总有一个丫头不离左右。这才知道她诚心要防备自己,见她看着自己时,目光中透出狡黠之色,便只有摇头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