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此次回京我还没见过小神医。”章华夫人见点心里头有山药枣泥糕，捏起一小块皱眉吃了一口，“嬷嬷怎么知我爱吃这个？”

孙嬷嬷微怔，笑道：“夫人爱吃，便多吃些。”

“还是不了，今天晚膳用得多了些，这会子吃不下。”章华夫人抬手，又缩了回来，拿帕子擦拭指间的油渍，“怪可惜的，王府的东西做工精致，用料讲究，比我府上的厨子强多了。”

“这是青衣做的，做得多了，夫人喜欢回去的时候我让人包一包给你。”孙嬷嬷。

章华夫人起身谢过。再坐下时，微微调换了一个姿势，让自己远离茶几上的点心。她看了一眼孙嬷嬷：“山药是好东西，食之能益肾气，健脾胃，止泻痢，化瘫涎，润毛皮。许多有名的丹方都离不了它。王妃用这个调理补虚再好不过。只是……”

孙嬷嬷追问道：“只是什么？”

章华夫人笑道：“孙嬷嬷有所不知，刘家人基本都不能食用山药。小神医是如此，听说小神医的父亲与王妃的生母亦是如此。王妃只怕也用不得山药。”

“哦？”孙嬷嬷道，“没有听说王妃忌口这个。不过，山药温中益气，是补虚佳品，小神医为何不能用它？”

章华夫人解释道：“刘家医学世家，以医立世，以医传家，祖上有几位曾是宫里的御医。”

“刘家家学渊源，这个老奴知道一些。”孙嬷嬷道。

章华夫人道：“因为医术高强，又常在宫里行走，时常要面对许多形形色色的突发事件，不可避免地卷入宫妃，皇子以及朝堂中的党派争斗。刘家人因为试药，时常中毒染病，虽然这些毒最后都解了，但是不知怎么的，自刘家老太爷这一代起竟都患了不得食用山药的毛病。若是误食，轻则口舌生疮，肌肤瘙痒难奈，重则……”

“会怎么样？”孙嬷嬷蹙眉道。

章华夫人有意顿了一下，看着孙嬷嬷道：“重则皮肤作痒，次发扁疙，形如豆瓣，堆累成片，相连而生遍及周身，百药外敷而无效，百汤内服而无用，数月不消。唯有行针通络，散风驱邪，养腑脏精血，补足肌肤虚症，徐徐图之，缓缓调理。”

“呀，这还了得，那不成了疹人了？”孙嬷嬷大急，拍着大腿，“坏了，今日青衣多做了些山药点心，老奴自做主张让人送了些给刘家。”

孙嬷嬷说着便指挥着一旁侍候的小丫头到刘家，却被章华夫人拦下。

章华夫人低低笑道：“孙嬷嬷莫急。小神医不是孩子，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他自己知道。而且他自己就在于是医者，若真不慎误食，自有自救之法。”

孙嬷嬷拍着额头：“瞧我，差点忘了，马上就要宵禁了。明日我亲自上门给舅老爷请罪，希望舅老爷不要往心里去。”自从贤王妃宫宴后路遇劫杀，贤王府接二连三出事，皇上为堵幽幽众口，大发雷霆过几回，再三责命各司府衙加强京中守卫。也正因此，近来京城的宵禁比以往早了一个时辰。为此，京城许多夜间营生的行当叫苦不迭。

提到宵禁，孙嬷嬷见天色不早，出于客套出言留客。谁知章华夫人似是听不出孙嬷嬷谢客的意思，不但没有起身告辞离去，反而顺势接下孙嬷嬷的话留宿贤王府。

“如此，便叨扰了。”章华夫人欠身谢过。

孙嬷嬷心里微微讶异的同时，碍着刘继在贤王府的情面，她只得吩咐了小丫环整理贤王府客院的厢房。

贤王府琴语院，刘紫月低声哼着小曲儿哄着怀里将睡未睡的晨哥儿。孙嬷嬷掀帘进来，见刘紫月向她摇头示意，微微点头表示知道后，轻手轻脚地退至一旁，拿着桌上的针钱笸箩继续将青竹做到一半的活计做完。

很快晨哥儿睡了，刘紫月让奶娘将他抱下去。

“怎么了？”刘紫月轻轻抚平衣服上的褶子，隔着灯烛，坐到孙嬷嬷的近旁。

孙嬷嬷将花厅的情形略略说了一遍：“感觉章华夫人很怪。”

“哦？”刘紫月顿了一下，低低地笑道，“嬷嬷说说怎个怪法？”

孙嬷嬷用绣花针刮了刮头皮，一边穿针引线绣花，一边说道：“章华夫人身上的香味很特别，奴婢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孙嬷嬷捏着针陷入沉思。片刻后，她摇头叹气道：“一时想不起来了。这人一上了年纪忘性就大，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刘紫月出言安慰了几句。孙嬷嬷继续方才的话题：“总觉得章华夫人的脸有些怪。”

刘紫月好奇：“为何？”

孙嬷嬷摇头：“笑起来的时候不好看，具体的奴婢也说不上来。说来章花夫人也是苦命人。家世尚可，模样虽说不是一等一的，但胜在五观周正匀称，肌肤白皙。性子爽利容易相处，偏偏遇人淑，嫁给那样一个一无事处，喜新厌旧不懂得珍惜她的男人。”

刘紫月道：“她的一些做法虽说有些过激，被世人所不齿，但是本妃还是很欣赏她的。君即无情，我便休。章华夫人比起那些在男人面前只是一味隐忍与退让的女子来说，更鲜活，洒脱。”

“王妃怎么会如此作想？”孙嬷嬷不赞同道，“男人欲意贬妻为妾再娶高门贵女虽然不对，但是解决的办法多的是，她何苦偏偏选择这样一种绝决的方式？她在夫家那般作为，纵使先是有理的也变得没理了。本就是大归之妇，再加上这样一个名声再嫁几乎是不可能的。”

刘紫月微微颔首。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宽容。说实话，当年初闻章华夫人经历时，她也是惊讶的。这个时代，她见惯了女子的低眉顺眼，见惯了女子的退让妥协与讨好，见惯了忍气吐声，却极少见到活得如此潇洒的。正如孙嬷嬷所言，办法多的事，她相公但凡顾及自己的前程，就害怕将事情闹大。对方有顾及，章华夫人就有可乘之机。她想要成事，行此剑走偏锋的手段，无疑是伤敌一千自损百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