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沧澜甚至连姿态都没换过，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眼神怜悯。

他很少说出刻薄的话，但此时，也不知是被触动了心底的哪一根弦，他微微张口。

“我当然清楚自己是什么东西，你觉得我惺惺作态也好，表里不一也好，你作为一个将死之人，还是留点力气闭眼吧。”

桑遥听了这话，气的五脏六腑一阵翻涌，又咳出一滩血。

“永别了。”

盛沧澜搁下这句，抱起一旁昏迷受伤的池清秋。

尽管小心翼翼，但不知触碰到对方的哪处伤口，她在昏迷中也忍不住低吟出声。

他想了想，将手指搭在她身上，源源不断的灵力传入，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做了这一切之后，他离开此处，再也未回头。

……

桑遥眼前逐渐模糊。

他的全身无一处不痛，喉咙里仿佛有烈火灼烧。

此时，普通人遭受这等痛楚都要晕过去，他却仍旧保持清醒。

桑遥意志力一向顽强，当初师父愿意收下他，也正是因为他顽强的意志力。比起师父的其他弟子，他不属于天赋卓绝的那一类，但他身上有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

周围的雷声响彻云霄，这雷劫一旦落下，没有任何活物能幸免于难。

不甘逐渐涌起，可他却别无他法。

这个世界如此残忍，同样降临于世界上，同样开始修炼，天赋好的人能轻易做到的事，普通人要耗费十倍一百倍的力气。

那些天生投了好胎的人，家族倾尽所有培养，什么灵丹灵器不要钱的给，他这等毫无背景的普通人，怎能比得过？

后来庆幸被师父看中。

可他却再一次发现，自己与师兄弟们的差距。

一开始足够努力还能勉强弥补，可随着时光流逝，便越来越难了，如同难以逾越的鸿沟。

上天何其不公！

他最开始也是怀揣着梦想与信念的少年，从小在市井间摸爬滚打，见识了人与人之间的云泥之别，一些人能轻易将他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被殴打，被谩骂，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

像狗一样。

人人都说他好运，竟然被这等高人看中收为弟子。

可是那又如何？

师兄弟们能做到的事，他要花千百倍的努力，最后还不一定能有他们做的好。

其中盛沧澜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那风光霁月的师兄，轻易便活成了他想要的模样。自己只能露出和善的笑，跟周围的人一同鼓掌。

妒忌在阴暗的角落中生长。

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平凡，恨这永远都迈不过去的巨大沟壑！

后来，便有了机会。

藏书阁里有一个被隐藏起来的密室，师父一再强调不许有人进入。

某次，桑遥起了好奇之心。

他费尽心思进去，发现重重保护之下，竟然是一本破旧的功法。

上面记录了一种能够让人强行提升功力的办法，只是需要活物的尸体来炼制。

如同在黑暗里看到光的飞蛾，桑遥一头扎进去，也不在意那火光是否会灼伤自己。

毕竟，他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想改变自己。

桑遥一开始不过是用一些动物的尸体炼制，可当他发现用人命活祭的方法修炼更快，也忍不住动摇了。

欲望，永远也填不满的东西。

于是。

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桑遥也数不清，自己手下有多少亡魂了。

他依稀记得，曾有一个妇人恳求他放过自己，因为她怀中还怀有胎儿。那时她眼底蓄起泪，告诉他，她自己死了没事，可是却实在舍不下着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儿。

桑遥记得，当时自己明明是动摇了的。

后来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中的刀已经刺穿了妇人的心脏……

“砰”的一声，手中的刀落地，桑遥神情恍惚。

大概是这邪术会惑乱人的心智，他有时都无法分清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

自那以后，索性豁了出去。

如今想起那一个个死去的脸，桑遥也说不出心底是什么心情。

其实现在想起来来，他被师父收为弟子那会儿，盛沧澜对他很是照顾。

那时他还赞过自己心智坚定。

盛沧澜态度变化之时，也就是发现他用动物尸体炼制邪术的时候吧

那时他是什么看法呢？觉得他可笑又恶心？

桑遥还清晰地记得那天。

那是盛沧澜找到自己，质问他是否在偷偷炼制邪术。

自己当时眼见瞒不过，言辞恳切地说，这一切都是他鬼迷心窍，请求他不要告诉师父，再给他一次机会。

当时盛沧澜犹豫片刻，但还是答应了。

可人一旦有了捷径，那便会变成唯一的路。

桑遥闭上眼。

眼角一滴迟来多年的泪。

他真的错了么？

天边的雷声越来越大，沉甸甸地压下来。就在桑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不远处却出现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头上有角的紫眸男子，正缓缓向他所在的位置走来。

……

到这里，这一幕便结束了。

慕酒酒心底唏嘘之余，也升起几分疑惑。

也不知这幻境里的场景是否真实，还有，最后出现那紫眸男子，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人究竟是谁？

桑遥最后究竟死了么？

她正在思索，眼前的画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映入眼帘的，竟然又是另一个画面。

……

绿树成荫。

似乎是一个还不错的天气，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破旧的小竹屋，一个少女蹲在泥土边，埋葬一只灵鸟。

尽管对方脸上满是灰尘，但慕酒酒一眼就看出，对方是年少时期的池清秋。

“阿寻。”她轻轻唤。

这灵鸟，是小清秋这么多年，唯一的伙伴。

一开始她并不知道这种鸟叫什么名字，后来有人告诉她，这叫朝天鹊。

小清秋还记得自己初次见到它的时候，那是在一个冬季。

那时它瘦瘦的小小的，比现在羸弱多了。

小清秋以前听人说过，朝天鹊的一窝一般有十几个兄弟姐妹，繁衍能力很强。

若是食物不够充足的情况下，朝天鹊妈妈会选择比较弱小的后代抛弃，以确保有更多的精力养活接下来的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