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

是一个明媚的下午。

阳光懒懒散散地照在地上。这个方正的草坪是福利院的中心花园，四周是矮矮的花圃，上面有新刨过的痕迹。那是孩子们亲手种下去的种子，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种的是什么植物，老师告诉他们，这会是个惊喜。花园右侧架着几根竹竿，用来晾晒孩子们的衣物还有棉被。白色的床单被裹上一层柔柔的光晕，透过光晕看去，里面浮现出一个人影。

是谢雨帘。

随庭安回头，看到小小的李富国站在远处。

他的眼眸中流动着光芒，闪闪发亮。他是来跟踪谢雨帘的吗？李富国走到花园左侧，那里有小木马和跷跷板，他坐在那，眼睛一直粘着那个正在晒床单的少女。谢雨帘从床单背后走出来，无意间望向李富国。那个孩子的视线被烫了一下，迅速收了回去。

谢雨帘好奇地望着他，但李富国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他在害羞吗？随庭安跟着他回到房间里，李富国坐在他老大的床上。老大正在舔着昨天剩下的那半块糖，他看见李富国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庭安坐在对面，观察着他的表情。

“又去看她了？”

随庭安感觉自己能知道那是谁。

“反正她不会喜欢你，何必呢，你只是个小矮人。”那个孩子长得很壮实，年纪轻轻就已经比其他孩子要高上许多。甚至是比他大的孩子。

“为什么我就长得这么矮呢？”

“一定是你妈太矮了，或者是你爸。”

住在福利院的孩子里很少提到爸妈，这个话题像讽刺一般，他们心里想着，如果自己有父母，为什么不来接他们，而是抛弃掉呢。所以，他们没有父母。

李富国没有心情去和他争论这个话题，他离开房间，躲在石柱后面，发现谢雨帘已经离开了。她去哪里了？李富国在福利院里上上下下都找遍了，最终在院长办公室里找到了她。随庭安来到李富国的身后，越过他向里面看去，瞳孔一震。

“为什么我是你的女儿还要被其他人领养？”说话的是谢雨帘。

“谁告诉你的？”一个声音慢悠悠地说。

“大家都知道，老师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他们对我很尊敬，没有像其他人一样。”

“被领养不好么？能够摆脱这样贫穷的地方。”

“那为什么我不能待在你身边？”

“你不是上帝赋予我的孩子，是强加在我身上的罪恶。”

“你讨厌我？那我要去找我的父亲。”

“去吧，去了就别回来。你的父亲不是市井上勤勤恳恳的商贩，是个犯下滔天罪行的恶棍，他把你带来给我，我一开始就不该要你。”那个声音变得沉重。

屋内的脚步声向房门靠近，李富国早已经躲到了楼梯转角处，那里有个杂物间。原来谢雨帘是院长的孩子，他有些不敢相信。院长这么多年都是小镇上的道德典范，如果大家知道她抛弃自己的孩子，又要把她送到领养家庭里，那该如何是好。

李富国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他蹲在地上，思考了很久。

随庭安不得不快进时间。

......

“郑锡，因为偷盗食物，将被罚站一天，大家都记住，我们不能做这种败坏道德的事情。所有的坏事，都要遭天打雷劈。”

李富国心忖，该被天打雷劈的你会是你。

院长望了谢雨帘一眼，谢雨帘咬着嘴唇，脸上满是挑衅。

李富国在午饭后，找到谢雨帘。他为此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我知道是你把馒头放在老大的床上，你不能这么做。”他的语气听起来完全没有威慑力。软软绵绵的。

“关你什么事，你有证据吗？”

“我还知道......我知道你的秘密。你不用担心。”

“什么秘密？”她身体紧张起来，逼近李富国。

面对她的靠近，李富国当然满心欢喜，却不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他手指绞在一起，指甲陷进肉里。

“你是院长的......”他还没有说完。就被掴了一巴掌。

李富国脸上留下一个红彤彤的五指山。脸上火辣辣的。谢雨帘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按在墙上，眼神里掺杂着愤怒和哀伤，他戳到痛处了。

“不要多管闲事，你个小矮子，没人会听信你的话。如果被我听到有任何的流言蜚语，我都会算在你头上。”

怒气使她失去理智，谢雨帘把他推到在地，肩膀撞在地上，传来刺痛。他想要逃走，像被石块攻击的青蛙一样，爬着向前躲。谢雨帘抓住他的脚往回拖，脸和胸口在地面上摩擦，痛得他求饶。

他现在对谢雨帘一点好感都没有了，身上流着坏血，是个恶棍。就跟她父亲一样，他听懂了那句话。他对自己感到悲哀，为什么会喜欢这样扭曲的人。委屈和耻辱在他心里割了两刀，他大喊：“你是个恶棍。”

这句话刺激到了谢雨帘，她把他翻过来，骑在他身上，一巴掌又一巴掌打得他脑袋昏沉。李富国唯一的反抗，就是用瘦弱无力的手捂住头。老师路过这里，看到扭打在一起的两人，连忙把谢雨帘拉开了。李富国的脸上满是伤痕。

院长对这件事情十分愤怒，她把两人叫到办公室，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从今天开始，他们两个人要负责打扫厕所和厨房，都是最累最脏的活儿。李富国十分不服气，他认为自己没有错，站在谢雨帘面前显得娇小的他，第一次大声反驳了院长。院长却没有理会他的意见。谢雨帘冷笑一声，离开了房间。

随庭安挨着院长的桌子，扣着耳朵。离开了李富国的记忆。

老人家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他微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旧躺在那张摇摇椅上，脸上盖着一个蒲扇。他坐起来，问侄子：“刚刚有人来过了？”

侄子回道：“哪有，你又睡懵了吧。”

地上摆的酒瓶依然在，还有一包拆过的薯片。李富国指着那些东西：“这些是谁吃的？”

“还能有谁，您呗。您还破天荒的给了我一百块钱。没想你年纪大了也会犯糊涂了，这家店不就是你的吗。”

侄子看见老爷子在发呆愣神。老爷子经常这样，他已经习惯了。侄子想点一支烟，四处找不到自己的打火机，他翻了翻背包，里面有几张快递寄件单。

他才想起来，一个月以前，他帮老爷子寄过快递。给老朋友的特产。都这么久了，应该寄到了吧。他撕碎了快递单，丢进了垃圾桶。

李富国感觉到口袋里有硬物，是一张黄色的符纸。他打开来看，却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彩色纸，上面写着：你这个白痴，还想骗我，做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