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父母第一次友好会晤结束，程知让又把他们送了回去。

天色已经黑下来，路灯晃晃如萤。

慕秋和程知让都戴上了口罩。但是从半山别墅区出去没多久，慕秋就感觉到了有闪光灯闪过。

她蹙着眉偏头去看程知让。

他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低声道：“别担心。”

正常操作而已，从节目开播开始就有很多狗仔一心一意蹲他了。

但他也没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拍到的多是些没价值的生活片段。两边车窗都贴了单向膜，也拍不到后座上的人。

而且，就算拍到了也没什么。他的正常生活而已，谈了恋爱见家长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

既然他说了不用担心，慕秋也就不多说了。

把人送到后，程知让没多留，但换了辆车，把小别墅后院里的那辆车开走了，刚刚开来的那辆车留在了院子里。

这样能给外面等着的狗仔制造点烟雾弹。

慕秋担心她爸妈会对他这个操作感到不高兴，但出乎意料的，他们俩还挺理解的，回到客厅里再说起程知让的时候，都还在夸他。

一个字，好，两个字，不错，一句话，这个年轻人很不错，很优秀。

慕智吃饭的时候和程爸喝了点酒，这会儿来来回回就这两句话一直夸程知让。

和以前夸周际临的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知让这人就是容易轻而易举获取别人的相信和夸赞，啧。

慕秋在心里嘀咕一句，脱掉高跟鞋，先给他们俩接了杯水放在面前，然后乖巧坐在他们面前。

开始一场迟来的“饭后询问”。

程家父母是不是身份挺高啊，程家家教是不是都挺好啊，程知让自己是不是就挺家底殷实啊，程知让平时是不是也这样对你好啊……

等等等等，一系列问题。这要真像她之前想的相亲那样，那现在就是媒婆加老母亲在问家里黄花大姑娘，对那个相亲的隔壁村村长儿子是不是满意。

太诡异了。

所以即便是对程知让本人和程家父母都评价很高，在回答每个问题的时候她也都是多加斟酌想了又想。

然后他们得出来一个最终的结论——“小程是真不错”。

如果有下一句话，可能就是——值得托付终身啊大闺女。

慕秋被自己的脑补搞得浑身不自在，连忙从夜间促膝长谈中脱身，咚咚咚往楼上跑。

“很晚了，爸妈，赶紧睡了吧。”

睡一觉起来就正常了。

周三是一周的过渡点，往前两天是苦逼的打工人时间，往后两天是放假前的容忍时间。

平常这就是慕秋最容易赖床不起毫无码字欲望的一天。但今天是她爸妈留下来的最后一天，她早早的就被叫起来了，被迫接受亲妈版的馄饨投喂。

然后带着他们在小区里逛遍了每一个可以买东西的地方，往家里囤了一大堆吃的。

还又买了两个锅。

元春絮絮叨叨的，在客厅里边整理买回来的东西边押着慕秋听。

“这是已经做好的，放进冰箱里冻着，想吃就拿出来用微波炉叮一下。”

“这是粉蒸肉的配料包，这是油醋汁，没胃口的时候烫点蔬菜蘸这个吃……”

“这个砂锅不怎么溢锅，你想熬粥或者煮汤，就把处理好的食材扔进去就行了……”

慕秋：“……妈，我只是懒得做，不是没这个脑子做。”

这些话更像是在嘱咐一个痴傻儿。

元春也不像之前一样说教她了，一边低着头把真空的腊肠拿出来，一边说：“以前你住在家里，不管是还在上学还是已经毕业了，我们都还当你是需要扶正的小树苗，事事都想着教育为主。

但是现在你在这么远的地方一个人住着，我才意识到，你也是个能养活自己的大人了。”

说到这里，她停住，没继续说下去。客厅里有些安静，慕秋蹲在一大堆购物袋旁边，下巴枕在膝盖上，垂着眼皮没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元春又开口：“昨天小程说，你生病晕倒的时候，要不是他们刚好看见你把房间门打开了一条缝，你就要一直倒在家里没人发现了，送你去医院，没人守着你，你也一滴眼泪没流。

我们以前总是盼着你能快点长大成一个我们希望之中的好孩子，但了解到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成为这样了之后，又觉得那时候的催促太多了。应该慢一点的。

秋秋，妈妈知道你抵触我们安排的事情，想要走一条与众不同的路。以前觉得这条路太不稳定，毕竟当父母的只想你的生活安安稳稳的就行了。可是万幸你走出来了，还这么棒，我们也没有理由再去阻止。

你长大了，妈妈从没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到后面声音已经断断续续，中间短暂的挺多之后带起更多的哽咽。

慕秋还保持着蹲下趴在膝盖上的姿势，除了轻轻的抽泣声和呼吸声混合，就只有眼泪无声地砸到面前地板上，逐渐积成小小一滩湿润的痕迹。

她觉得有点呼吸困难，张开嘴辅助呼吸都不够，根本不用眨眼睛，眼泪就从承受不起太多重量的睫毛上，颤颤巍巍往下掉。

片刻后，她站起来走过去，在短暂的眩晕到来之前，抱住了元春。

并不开口叫她一句，也并不多说什么。

元春的手在她背后拍了两下，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然后她突然就破了防，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又开始不停往下掉。

平心而论，如果她自己是一位母亲，也想要让自己的孩子竭尽所能变得优秀，按照自己安排的路走在所有同龄人前面，接受别人的赞美和夸奖。

再平心而论，不管谁是谁的子女，都想走上自己最喜欢的那条路，不必繁花似锦充满掌声，但求欢欣鼓舞走得踏实高兴。

谁有错呢？谁都没有错。

不过是一个想要全程保驾护航，而另一个渴求尽快离港罢了。

————

龙应台有篇文章叫做《目送》，提到的一段精炼的话：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每次再读，还是觉得有种仓皇无措的迷茫和悲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