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郑晓如今看见惠子，倒只觉得她像个熟悉的陌生人一般。

在这次签离婚协议前，他已经有半年的时间没有见过惠子了，尽管大家都生活在一座城市里，但是低头也不见，抬头也不见。

所谓讽刺。

郑晓觉得自己唯一算错了的一点就是，他以为自己包容她的为所欲为，那她就也会接受自己的肆无忌惮，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在她出问题的时候，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向自己求救，而是借题发挥向自己发难。

这一仗说实话，打得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郑晓平日里待人友善，工作中多是朋友或者合作伙伴，少有敌人，他没想到最后出问题竟然会在惠子身上。

郑晓稀里糊涂的竟然喝完了大半瓶酒，鬼使神差的，他给陈茹萍发去了自己这套房子的定位。

女孩子来的很快，郑晓打开门的时候，看见她，甚至有一丝恍惚，拿起手机才想起，自己的确给她发了这里的地址。

这个小区也是戒备森严的，他不知道她是如何冲破层层阻碍，绕开监控器和保安，成功的进来敲响自家的门的。

陈茹萍看见这样的他，叹了口气，走进房间，换掉鞋子，然后开始给他收拾残局。

郑晓平日里体面的过分，他很少会有这般的狼狈样，陈茹萍进门之后把窗帘拉的死死的，然后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灯。

郑晓这个房子的灯是日光灯，这一下，好像完全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陈茹萍依次打开几个房间的门，飞扬起的灰尘把她呛的够呛，终于找到了郑晓平日里休息的房间，看样子他只收拾出了自己平日里呆的房间，其他的地方一概没管。

这个房子应当是闲置的，出于多方考虑，郑晓也没有叫保洁来清理房间，陈茹萍把他安置好，哄他安稳入睡后，看了看周遭，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开始打扫卫生。

她尽可能的不发出声响，郑晓在卧室里睡得很沉，陈茹萍一点点的把整个屋子打扫干净，掀开了遮盖着家具的苫布，地面也反复擦洗了三次，就连碗柜里的碟碗也都仔细清洗过。

整个屋子终于变得一尘不染。

陈茹萍把窗帘拉开一个小缝，窗外的光已经透了进来，天微微亮，已经快到清晨。

原本想要起身离开，但实在是头晕的厉害，她设定好闹钟，蜷缩在沙发上，昏沉沉的睡去。

睡得并不安稳，头疼的厉害，半梦半醒，梦里居然全是与他有关的事。

陈茹萍的童年过得并不开心，从小到大的人生中，那许多人好像生来都是为了折磨她一样，她的父母，她的小妈，还有那两个弟弟，他们的面庞就这样轮番出现在面前，她好像深陷在某个泥潭之中，越陷越深，而那些所谓的亲人站在不远处，嘻嘻哈哈动作缓慢，象征性地伸出手，却没有要救她出来的意思。

陈茹萍感觉自己越陷越深，呼吸越发的困难起来。

好像也在梦里看到了自己的姐姐，但她并不能施以援手，遗憾的是她也没能上天堂，一袭黑衣站在远处，阴沉的看着她，陈茹萍不知道，她有没有对当初的选择后悔。

她终究还是没有陷下去，有人把她救了出来，脱离了那片泥淖后，她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飘荡在半空中。

冷，冷得出奇。

那泥潭冰冷刺骨，她又难以自救，在里面越挣扎陷得越深；却看见了许久未见的人，郑晓在这个时候出现，把她从泥潭中拉起来后，她感觉自己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包裹住了，像是睡在一团白云上，身子也热了起来。

烫，烫得出奇。

被灌进去了什么液体，嗓子里像是有刀片划过，疼的要命，她开始痛哭，只觉得自己凭什么要受着这般的痛苦。

她没有真正的感受到过爱，也不只是爱，也没有感受到过什么关心或者同情，从小到大她都是最边缘的人物，不受重视。

郑晓给过她什么呢？他给的又真的是爱吗？

陈茹萍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对自己的态度和别人不同，在她接触过的有限的世界中，郑晓就已经是最顶端的人了，她没有什么奢求，只希望能待在他身边就好。

梦里的她，一直在哭，她不知道现实中的自己也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郑晓每天早晨六点半会准时醒来，即使前一天再怎么喝得烂醉如泥，即使前一天忙工作到深夜，第二天的起床时间仍旧雷打不动。

花了五分钟真正的清醒过来，努力在脑海中回顾了一下昨晚的情景，看见播出的那个电话，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再度和她有了牵连。

只不过他的后悔并不是感觉自己惹上了麻烦，而是觉得陈茹萍的人生不应当因自己而局限，和自己扯上瓜葛，终究是在被拉入另一个深渊。

床上没有人，屋外也没有动静，他只当陈茹萍已经离开了。

推门出去，想要去厨房倒一杯水喝，却看见女孩子半个身子在沙发上，另外半个身子落在地毯上，用一种极为痛苦的姿势趴在那边。

陈茹萍的头发挽了一个很低的发髻，有几缕碎发垂在一边，她的妆很淡，淡到可以忽略不计，这也是郑晓第一次这般仔细的看到她的长相。

陈茹萍的睫毛很长，脸色苍白，但是脸颊处有两抹绯红，睫毛上好像也有亮晶晶的闪耀，多看了两眼才发现有不对劲。

郑晓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烫，烫得吓人。

慌乱的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此刻他甚至不能分辨，她究竟是刻意选在这边睡上一会儿，还是直接晕过去了。

把她安置到床上，盖好了被子，陈茹萍在小声说着“冷”，他觉得不够，想要再给她加上一层被子，跑到客房时，推开门前才意识到这栋房子过去从没人住，是找不到另一床被子的，打开门，才看到另一番景象。

郑晓手握着把手，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