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他没钱的原因，是他把为数不多的工资，又都买了课本文具什么的，拿来建那个破乡村小学了。只不过我看村子里的人，并没有谁真的念着他的好，背地里都说他傻。”

“后来，你猜怎么着？”陈茹萍把这个话头抛给了思缪。

思缪不敢说，她用了太多的“曾经”这样的词，这总归是说明，有些人和事，已经因为某些原因被留在了过去。

见思缪没回答，她继续了她的故事。

“这都猜不中吗，所有的好故事都需要一个最为常规的悲剧结局。其实我大姐那人很好，长得漂亮，干活利索，除了手有点缺陷外，没有什么问题了……哦，也有问题，她也傻，对谁都好的不行。”

“东家的小孩丢了她要帮忙找，西家的锅坏了她要送过去，为这事她没少挨我妈打，她也不生气也不恼，就跟着笑笑。哦对，那时候我小妈还没有搬过来呢。”

“她对我也好，所以你看我提起她的时候，嘴上也还算留情了。”她这样说，思缪想反驳，还是忍住了，她的言辞中，总让人觉得略显的刻薄了。

“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前面那句话可以送给我姐，后面这句话不知道可不可以送给我妈。”

“我大姐没嫁成。房子盖好后才安排喜酒，我大姐那年17岁，农村结婚什么的都早，她临嫁人前两天，我撞见过一次她在哭，在我的记忆里她可是从来没哭过的。还是那件事嘛，不想结，不想嫁。也是，那个男的都有三十岁了，在这肯定算不上什么，但是在我们那三十还没娶妻，都有点大逆不道了。你别看我妈陆陆续续生了我们仨孩子，她现在才四十七八岁。”

“倒也是命，没嫁成，办酒的前一天死在了那人给我家盖的房子里，他们盖的淋浴间不够扎实，不知怎么的就塌了，直接把人埋在里面了。”

“那你说，这对她来说，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陈茹萍把这个话头抛给了思缪。

“坏事儿吧，比起嫁人，她应该更想活着吧。”思缪说。

“那你可说错了，提起要加个不爱的人，她反而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我瞒了所有的人，其实那天，我在场，我看见她把那个淋浴间的砖凿下来了一些，我想要上去阻拦，她摆摆手让我躲得远一点。之后不知她做了什么，那房子就塌了。”

思缪听她这样说，脸上写满了震惊，好在陈茹萍看不见。

她还在讲着自己的故事。

“我大姐这么多年都是个好脾气的，我过去以为她不懂什么反抗，后面才明白，她早就想好了要用什么样的姿态去反抗。不过事实证明，这样也是早死早超生。”

“那个原本要娶她的男人后来不知从哪儿搞来一个女孩子，先是逼着生了个孩子，后来不知怎么起了矛盾，竟然把他老婆活活打死了。我听村里的人说，那男人脑子有点问题，虽然平时看上去像个正常人一般，但偶尔也会犯病，所以这么多年才没结婚，现在想想，我爸妈真的狠心，就为了一套房子，就把自己的闺女往火坑里推。”

“想想，没嫁过去也好，嫁过去之后不知又是什么样的水深火热。你看，这样和你讲着，我还有点想她。不过她死那天，报信的也不是我，房子塌了之后我就找了个地方藏起来了，直到她被人发现家里一片混乱的时候我才出来。”

“如果我也在场，恐怕大人们还得怀疑到我头上。虽然那时候我还不到十岁，但是他们就是觉得我的心思很重。”

陈茹萍讲着，两条腿搭在了墙上，她常保持着这样的动作，说是可以消水肿，思缪看着她，不说别的，这人的身材的确是没得说。

“话说回来，前不久我又回家一趟，我遇见了那个支教老师，他现在已经是我们那个小学的校长了，年龄虽然不大，但是一直在做实事。这两年我们的经济发展好了很多，他做的事也被宣传成了典型。”

“我是在我大姐的坟前遇见他的，虽然他没说，但我知道他是去看我大姐的。‘你是陈家的二姑娘吧？’他也认出了我，‘咱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听说现在已经读研了？真不错。’他这样说。”

“你看，他还是叫我是陈家的二姑娘，时隔十多年，许多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我是我家老大，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不提起伤心事，连我爸妈也都叫我是大妞，我那个弟弟，甚至根本不知道他有个大他十六岁的姐姐。”

“其实他也算得上是我的老师，我大姐那个时候时不时就找些理由，从地里赶来，接我上学。她当然是没上过学的，但后来我发现过，她会写自己的名字，这或许也是什么的佐证。”

“我没怎么和他寒暄，我总觉得，如果真的要数害死我姐的凶手，他算得上一份，我也算得上一份。我不知道他们俩到底有没有什么承诺或者感情纠葛，但我听说，这十多年过去了，他也没有娶妻生子，就这样过着自己的日子。”

“我不确定，但我的确希望他的这个选择，是因为我的大姐。”

陈茹萍讲完了她的故事，屋子里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寂，思缪没说话。

她自然知道陈茹萍想要表达些什么。

这个故事绕来绕去，讲的还是关于这世上最缥渺，最不可靠的爱情。

可偏就有人愿意为这最虚妄的事守候多年。

不知陈茹萍是不是也想要借用这个故事，来给思缪证明她的决心。

可当下思缪确实能够确认，今天清晨看见的那辆车来自于何人，陈茹萍的故事里写满了等待和想念，每一句都是在铿锵有力的说着“若无情，吾宁死。”

思缪没再说话，也不想发问，床上的女孩子在讲完她的故事后，沉沉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