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微芒透过积满尘灰的窗玻璃斜照射入室，为原本昏暗沉寂的房间勉强带来些许光亮。

青蓝双瞳微睁，仍旧唯有孤影作伴。

倚壁叹息，细数徂川。自那日凌晨与所谓的妖孽一战，归家后赤霄青锋双剑被缴，罚面壁思过至今已度过半个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除魔卫道之心受复仇执念所蒙蔽，异化成了善恶不分的斩尽杀绝。

吹燃火折子，点亮置于梳妆台上的蜡炬，火光腾起又驱散了部分黑暗。

拂去落满镜面多年的厚重尘埃，却见眸中映刻着逆五芒星。

尹天麒本人虽不崇尚基督教，但也从未全盘否认。诸如倒置的五芒象征负面、恶魔，他对此深信不疑。

往昔吴昊元也曾提及青麟瞳运用不当可能造成反噬，而他自信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控中。殊不知，在周而复始的杀伐间，潜移默化下对他意志的影响亦是日渐加深。

他倏忽感到一阵深寒。原来，一次又一次肆意妄为摧毁他人希望，还冠冕堂皇将这种行为称为“正道”的……自始至终都是自己。

……

三个多月前的一晚，崇翼的魂魄烟消云散，当时尹天麒内心已然有所动摇，本该就此罢手的。

然而，一名代号“裂影”的男子找上了他。

“尹兄，一别五年，不知对我可还有印象啊？”

尹天麒闻风而动，飞速拔剑架住刺向自己的魔魂刀。“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有事相求就是如此态度？”

“哎，倒不是我想求人，完全是被逼无奈。咱曼姐啊，自打听说了那次盗墓经历后，可一直惦记着大师你呢。”

“我理解你黑白两道通吃，但怎么看都更像黑恶势力的舔狗……吃相未免太难看了点。”

“我倾向哪一边，这你就不用管了。”裂影收刀，一改嬉皮笑脸的作态，“这次是我来找你，拒绝了，可以；那下一回廖曼沙亲自上门，你当如何应付？友情提醒，她人是出了名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阴招可谓层出不穷，怕是到时会对你的身边人不利啊。况且，你当真放得下自己多年以来的执念？”

闻言，尹天麒顿觉双眸烧灼般疼痛，而后头脑昏昏沉沉的，好似被无数杂念不断干扰。他不愿承认自己有错，也不奢求异类的谅解，只需要……让负罪感消除就足够了呢。

恍然又过去了几天，他与唤作天启帝君的异界来客不期而遇。

“人类，你便是本帝君的对应么？很严肃地告诉你，这种问候方式我不喜欢。”这副同尹天麒高度相似的面孔上，胜券在握的笑容张扬。举手投足间，顷刻化解了对方充满敌意的进攻。

“……妖即是妖，我管你怎么想。”

“怎么，你的认知里，人类社会定义以外的存在，就统统只配归类为妖？”

“如果你跟那小鸟是同类的话，我想自然无需多言。”双剑回鞘，尹天麒绕过了天启帝君，无心理会。前些时日，以己元神强闯凡尔斯那一方心灵空间，哪料竟会受创而返，时至今日也没能完全恢复过来。

“口口声声说要降妖伏魔，怎的没见你一视同仁，反倒对那位小朋友特别上心啊。”

“你有什么资格过问？我们又不熟。”尹天麒停在剑柄处的手变更为握持状，目光深沉，“没多砍几下不代表我已接纳，你若继续得寸进尺我也不介意奉陪到底。”

“真不巧，我和你恰恰相反，除了那白毛再没有让我想互砍的对象。”眼见对方作势要走，天启帝君立即言归正传，“为何执意杀他，就不能再等一等么。但凡他回归故乡，散落各地的其余精灵也会一并离开，你又何必自找麻烦？”

“等？过去五年……不，准确来说是十五年，他何故滞留此界至今，是在酝酿什么。”

“说来话长。总之受制于多方面暂时无法脱身，非你所想。”说罢，渐行渐远，“不介意我顺便带走这个吧？”

尽管距离愈发遥远，尹天麒还是看清了对方手上那只摇晃着的小药瓶。“什么时候……”

“狡辩免了，我知道它跟那什么蛊毒有关。”

“……呵，你就那么确信它没有任何副作用？”

“屠龙者与恶龙，本质上是轮回。”天启帝君止步，蓦然回首，瞳眸与那万千星辰，皆在此月夜里熠熠生辉，“我期待着，有朝一日屠龙者终究破除诅咒，结束无尽轮回。”

……

手不自觉地触碰到了台面的金钗。

兴许唯有自毁青麟瞳，依附其间的怨念才可能消散……如是想，狠下心抓起金钗直刺双目。

“麒儿。”空灵之音回响，一霎金钗脱手。“缘何将自己逼至日暮途穷呢？”

“师母……”回眸，裙袂飞扬，蝶舞蹁跹。朱颜未改，不似人间客。他在极力抑制，声线却仍不免轻微颤抖，“我已不复年少，再这般称呼……不合适。”

“无妨。你和玄儿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孩子呢。”钟离歆晴仰头而望，纤纤素手轻柔抚摸尹天麒的脸颊，“二十又一年了，你还是走不出那片森林？”

“大概吧……不过我想这回应该寻得了出路。”

“甚是欣慰。所幸你收敛了戾气，我的这缕念想才得以出来见一面。”她巧笑倩兮，身形渐隐。末了，化作星光点点散入风中，“我啊，从未远去，始终在彼端……守望你们。”

“不知您是否记得……昔年的承诺。他日我若得到赤霄青锋的认可，便满足我一个心愿。而今我希望，您能放心将阿玄托付与我。”

“我不曾否决。遵循己心，去吧。”

“时日已到，禁闭解除，你可以出来了。”话音落下，紧锁的门乍然大敞，光倾万物，“另外，玄他们正在归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