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君……渡边君……”

渡边泽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缓缓睁开眼睛，没有光，视野中黑魆魆一片，只有模模糊糊的几个红色和绿色的光点。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渡边泽回忆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深田向他伸出手，说渡边君，我们走吧。

渡边泽尚未来得及说话，忽然眼前的世界就消失了。

没错，是渡边泽眼前的世界消失，而并非渡边泽本人失去意识。

那一瞬间不管是电车还是深田都变成一副静止的画。

深田保持着向渡边泽伸出手的姿势，脸上的笑容温柔而明媚。

一如曾经和渡边泽没有决裂时候那样。

接着画面忽然碎开，就像一块玻璃被打碎成无数块。

深田的图像，电车的图像，车站的图像，世界的图像都碎开了。

渡边泽眼前的世界消失了。

“渡边君……渡边君……你醒了吗？”

渡边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一道模糊的人影站在那里，正弯着腰看着他。

渡边泽重新把眼睛闭上。

又揉了揉眼睛，再睁开后才终于看清四周的环境。

他是在深田的病房里，佐代子和德瑞娜站在他身旁。

德瑞娜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正弯着腰看着他，神情担忧。

“我为什么从深田的梦境里回来了？”渡边泽道。

“太好了，看来渡边君的人格意识已经完全回到身体中了。”德瑞娜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人格意识在返回身体的时候最容易发生变故，渡边君能够安全返回真是太好了。”

“危险么？为什么？”

“因为人格意识在梦境中有极大可能被梦境世界的意识影响，从而与原本的身体产生排异。

此外人格意识在返回时无法受到德瑞娜意识连接的保护，需要直接从外界环境返回自己的大脑。

在这个过程中也极有可能发生污染。”佐代子解释道。

“原来如此……”

渡边泽点点头，站起身活动一下，身体没什么异常。

他又调动怪异之力，怪异之力也能够自由调动。

“话说，我为什么会从深田的梦境世界中忽然出来呢？”

佐代子和德瑞娜对视一眼，两人脸上均浮现震惊之色。

“渡边君自己难道也不知道吗？”佐代子问道。

“知道什么？”

“就在渡边君你从梦境世界返回前没多久，深田的情侣忽然急剧恶化。

她的呼吸猛然间变得格外急促，血压和心跳上升，全身战栗不停，体温急剧升高，而且鼻孔出血。

好在八重追铭院长及时赶过来抢救，不然深田现在恐怕已经停止呼吸了。”佐代子道。

渡边泽浑身冰冷：“怎么会这样……”

“即使这样，深田现在也依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德瑞娜低声道，“现在深田依旧在持续地发烧，哪怕冰敷和降烧药一起用都无法让体温降下来。

而且鼻孔会时不时地出血，呼吸更是变得极度微弱。

八重追铭院长说深田最多再坚持半天，半天内如果再找不到治疗深田的方法，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我们刚刚已经把深田的情况告诉给了深田木宏，连深田木宏那个冷血父亲得知深田初雪现在的情况都终于慌了，正在坐飞机赶回日本。”佐代子补充道。

“深田……”

渡边泽站起身，走到深田面前。

只见深田双目紧闭，戴着呼吸机面罩，鼻孔边缘沾着淡淡的血迹。

她的肤色原本就苍白，此刻更是苍白得能看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原本乌黑柔顺的长发也失去光泽。

不仅如此，渡边泽还看见她眉头紧锁，露在外面的手指轻轻战栗。

她似乎依然在害怕什么。

“深田自从被抢救过来就一直是这种情况，她似乎停留在了某段噩梦中，持续经历着恐惧。

此前的深田虽然也做噩梦，但噩梦只会持续一段时间，结束之后深田的状态就会恢复平静。

像现在这样持续地停留在同一段噩梦中的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佐代子道。

“渡边君，到底在深田的梦境中经历了什么呢？”德瑞娜道。

“噩梦么……我跟深田在梦境世界中确实经历了两次十分恐怖的事件。

第一次是有个女人抢劫了深田的背包，被我捉住之后说，‘没有人能够救深田’，然后突兀地在我们面前自杀了。

第二次是我跟深田吃饭，有个女人想要杀深田，但是我杀掉了那个女人。”渡边泽低声道，“我最后跟深田在一起的时候，没有经历噩梦。

而我就是那个时候忽然从深田的梦境中跌落出来的。”

“没有噩梦么？”德瑞娜道。

“没有。我跟深田坐在车站的长椅上聊天。”

“聊什么内容呢？”

“我们中学时候的事情。”

“当时深田的情绪如何？”

“当时深田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但绝对不是恐惧。

第20章 深田的梦

我问了深田一个我一直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深田微笑着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

这时候电车进站，深田又忽然站在站台边，对我说我们走吧渡边君，然后我就从梦境世界中出来了。”

佐代子拄着下巴。“难道当时深田的状况发生恶化不是由于做噩梦么？”

“不，应该还是噩梦，而且深田现在依然在那个噩梦中。”德瑞娜道，“或许在渡边君离开之后，深田又经历了什么，毕竟梦中的时间和现实中的时间并不存在任何关联。”

“那我又为什么会从深田的梦境中跌落呢？”渡边泽道。

德瑞娜缓缓摇头：“不知道。我们对深田梦境的情报实在太少了，不足以判断深田梦境中发生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我感到很困惑。”

“什么？”

“你们之前告诉我深田的梦境是梦境困扰的怪异之力侵入深田意识域所形成，而梦境困扰的梦境世界是提前编辑好的，已经定型的世界，对么？”

“没错。”佐代子道，“梦境困扰无法自发构建梦境世界，毕竟梦境困扰说到底也只是一件A级的物品（A级怪异物品的来源是A级怪异）。

想要自发构建一个意识世界至少需要S级的怪异。

梦境困扰的作用是把人格意识拉入到梦境世界，至于那个梦境世界，则是由永生黎明的S级怪异提前构建的。”

“也就是说那个梦境世界不存在深田自己的记忆元素，对么？”

“没错。”

“可是，我在深田的梦境世界中，看到了只存在于深田自己记忆中的场景。”

德瑞娜和佐代子脸色齐齐一变。

“怎么可能？”佐代子惊声道。

“渡边君怎么知道那个场景是深田记忆独有的？”德瑞娜道。

“我跟深田吃饭的那家食屋名叫大雄丼饭，是我们初中学校食堂的一个窗口。

大雄丼饭的老板因为使用这个招牌，还被哆啦A梦的版权公司专门调查过，后来特许他使用这个招牌。可以说是全国独一。这是其一。

其二是那家大雄丼饭店的老板正是我们初中食堂的那位老板，而且那个老板还认识深田和我。”

“怎么……怎么会有这种事……”德瑞娜难以置信道，“如果说出现大雄丼饭还可能是巧合，但是老板居然认识渡边君和深田小姐，就绝对不可能是巧合……而是真真正正的深田小姐自身的记忆。”

“难道说深田自身的记忆和梦境困扰的梦境世界融合，从而演变出了一个深田记忆中的场景么？”佐代子道。

“不会发生那种情况。”德瑞娜低声道，“一个梦境世界一旦完成，就无法再融合其任何意识元素。原因是每个梦境世界都有自己独特的逻辑。

而且，这个逻辑既然能够构成一个完整的梦境世界，就必定是完整、自洽且合理的。

正是这个逻辑构成了梦境世界的骨架。

如果强行缝合其它意识元素，就相当于把两种不同的逻辑强行拼接起来。

效果就如同，在现实世界中缝合了一部分异世界的设定，会有极其强烈的割裂感。

并且破坏逻辑原本的合理性和自洽性，极度不稳定。

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梦境世界崩溃。

更何况，想要在一中逻辑上缝合另一种逻辑，本身也做不到。”

“既然两种逻辑无法共存，那深田梦境世界中的情况又该怎么解释呢？”佐代子道。

“很简单，梦境困扰的梦境世界中必然不可能出现深田小姐的记忆元素。既然出现，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德瑞娜静静地看着渡边泽的眼睛，“深田小姐的人格意识所在的梦境，根本不是梦境困扰的梦境世界，而是深田小姐自己创造的梦境世界。

换句话说，深田小姐，被困在了自己为自己创造的梦境中。”

渡边泽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

“……可是深田只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构建一个完整的梦境世界呢？”

“普通人确实很难构建完整的梦境世界，做梦的梦境也都是支离破碎的，没有清晰的逻辑，但是深田却不是普通人。

我猜梦境困扰在进入深田的意识域后，与深田小姐达到了某种共生，令深田小姐变为了奇人。

而深田小姐之所以能够构建一个完整的梦境世界，正是利用了梦境困扰的能力。”

“但是深田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佐代子道。

德瑞娜摇摇头。

“我也不清楚。也许当时的情况不由深田小姐自己掌控。

深田小姐被梦境困扰击中后，已经陷入昏迷状态。

说不定就是在昏迷状态中，她做了一个梦。

而后又阴差阳错地与梦境困扰融合，将那个梦补充成为了一个完整的梦境世界。

深田小姐自己则被困在那个梦境中。

就像搭帐篷的人，在帐篷里面把拉链拉上了。”

“德瑞娜小姐的意思是，其实只是意外吗？”佐代子道。

“但愿，只是意外吧。”德瑞娜低声道，“但是我心中总是隐隐约约的不安。

而且哪怕只是意外，深田小姐现在确实也陷入到一个恐怖的噩梦世界中，如果不把她救出来……”

佐代子看了德瑞娜一眼，低下头。

渡边泽也一阵默然。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还有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我在杀死第二个想要袭击深田的女人后，那个女人死亡之后身体中冒出一片黑色雾气。

我截留下一部分雾气，发现其实是怪异之力。

而且可能就是那个梦境困扰的怪异之力。”

“梦境困扰的怪异之力？”德瑞娜皱眉道。

“我当时把那片怪异之力藏在裤子口袋里，既然我的人格意识从梦境世界中脱离，那么那部分怪异之力应该也被我带了出来……”

渡边泽闭上眼睛，忽然眼睛又睁开。

“找到了。”

他摊开手心，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从掌心浮现。

佐代子和德瑞娜凑近看了看，忽然倒吸凉气。

“果然是梦境困扰的怪异之力……”佐代子道。

“所以很奇怪，既然刚刚德瑞娜说梦境世界是深田利用梦境困扰的能力自己创造的，那为什么梦境困扰的怪异之力，会出现在一个想要杀死深田的女人身上呢？

梦境困扰究竟是与深田共生了，还是想要杀死深田呢？”

佐代子和德瑞娜都没有说话。

她们无法解释渡边泽所说的现象。

“渡边君刚刚说还有一个抢劫了深田的女人，那个女人自杀之后出现过怪异之力吗？”

“没有。”渡边泽道，“她的尸体直接消失了。”

“尸体直接消失？”

“梦境世界中所有死亡的人，尸体都会直接消失，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好诡异。”德瑞娜道，“简直就像是为了杀人专门设定的一样。”

“是啊，就像是为了杀人专门设定的一样，而且不是为了杀梦境世界中的其他人，而是为了杀深田。”渡边泽看着地板，“因为不仅是那两个女人，梦境世界中的所有人都对深田有恶意。

唯一没有恶意的，大概只有那家食屋里面的人。”

“那家食屋的人不会伤害深田么？”

渡边泽点点头。

“梦境世界中的所有人都没有表情，面孔像死人一般僵硬而且空洞。

但在食屋时，那些人脸上会浮现出活生生的表情，好像终于变成了人。”

“行尸走肉么？”

“不是行尸走肉。

他们拥有正常人的逻辑，能够正常的对话，交谈，做出动作。

甚至拥有正常人的情绪，比如恐惧、愤怒、怨恨。

但是唯独没有表情。”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表情。”佐代子沉声道，“因为那些人没有感情，就像是被赋予完整逻辑的机器。”

“没错，就是机器的感觉。但是为什么那些人没有感情呢？”渡边泽道。

“梦境世界中的一切都是梦境创造者所创造的。

他们没有感情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们的创造者深田在创造他们时，根本没有赋予他们感情。

只有在进入那家食屋时，他们才被特别恩赐人类的感情。看来那家食屋对深田有极其极其特别的意义。”

“那些人既然是深田创造，为什么要杀深田呢？那个女人身体中的怪异之力又是怎么回事呢？”

佐代子摇了摇头，低声叹了口气。

“抱歉渡边君，我对这些也实在一头雾水。”

“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德瑞娜神情悲伤道。

“那么我到底该怎么救深田呢？”渡边泽道，“既然梦境世界是深田自己创造，再寻找梦境核心已经无意义了吧？因为深田本人就是那个核心。”

“没错，梦境核心已经无意义了。”德瑞娜道，“想要救深田小姐，只能渡边君你再次进入到深田小姐的梦境中，找出那些秘密的答案。

也许拯救深田小姐的方法，就隐藏在那些秘密中。

渡边君，能够拯救深田小姐的人，依旧只有你一个人。”

“不过这次进入深田的梦境，再也不能跌出来了。”佐代子表情严肃道，“德瑞娜的意识锚向每天只能使用两次，下次使用要等到明天上午，而深田现在的情况显然无法支撑到那个时间。

一旦渡边君再次跌出梦境，就再也没有拯救深田的机会了。”

“可是我不知道我刚刚为什么会跌出梦境。如果不弄清原因，那一幕说不定还会重演。”

“没有人知道原因，只能渡边君你自己去衡量。不过……”

德瑞娜看了渡边泽一眼，没有继续往下说。

“德瑞娜？”渡边泽看着的德瑞娜。

“深田在这里住院已经差不多有半个月，一直没有出现过刚刚娜扎危险的情况，偏偏渡边君进入深田的梦境后出现，所以我想，或许还是跟渡边君有关。”

“可是渡边君跟深田在一起的时候，没有经历恐怖的场景。”佐代子道。

“或许跟噩梦本身无关，而是在渡边君和深田交谈的内容上。也许渡边君和深田谈论的某个话题令深田感受到比噩梦更深的恐惧，因此才会忽然恶化。”

“我跟深田交谈的内容么……”

渡边泽和深田交谈的内容没有令深田恐惧的，而且深田当时也并没有表现出恐惧的情绪。

究竟是什么呢？

“渡边君，没时间了。”佐代子轻声道，“该进入梦境了。”

渡边泽收起思绪。

不管怎么样，他都没有退路了。他的身后就是就是深田的生命。

他走到深田旁边，握住深田的手，低声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救你的，深田。”

深田似乎听到渡边泽的话，轻轻翻过手，握住渡边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