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轩看得蛋疼，万历的性子也太面了，方从哲、何宗彦这两个老王八蛋还有啥好犹豫的，直接弄死就对了，换做嘉靖和朱元璋，这俩老小子现在脖子上的血都已经飙起三尺高咯。

又是两炷香功夫后，各位大佬再度震惊无比地看完了何宗彦的黑材料，众人纷纷喟然长叹而又哀其不争地看了眼何大人，然后又看了看方从哲，这两位片刻以前的全国先进劳动模范，此时已经完全沦为了文官之耻，成为了文官集体最显眼的伤疤。

完了，全完了，一日之间文官这边被拿下两位重臣，如果是以前也没什么大不了，重新剔选干臣坐上去也就是了，不过现在勋贵这边摆明车马想要插一脚，事情的变数也就不可控了。

虽然这俩个位置依然是铁板钉钉的文官坐上去，不过四党甚至东林人谁能冲到最前面补缺，这里面的水可就深不可测了。

作为一力打破平衡的祸首，顾子轩为代表的勋贵在接下来人事调整中会获得前所未有的发言权，如果要想坐上这两个宝座，少不得要跟勋贵们妥协苟且。

各位部堂们顿时蛋疼了，这便是与虎谋皮啊，至于方、何二位大佬，既然已是将死之人那又何必多费心思？

……

铁证如山证据确凿，方从哲、何宗彦面如死灰已经放弃了挣扎。

好容易镇住了场面再无人叫嚣捣乱，顾子轩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对刑部尚书黄克缵道：“黄公，现在可想起了大明律对贪渎的最高处罚标准？

如果实在想不起来也不打紧，下官相信大理寺丞皱大人、左都御史张大人也能熟背大明律，哦，刑部侍郎杨大人也一定会想得起来的。”

这便是赤裸裸地威胁，此情此景如果黄克缵还要玩小心思，那么万历一定不介意换一个大公无私的刑部侍郎顶岗锻炼。

黄克缵暗骂不已，只得无奈奏道：“陛下，国朝对贪渎案情特别重大者，主谋可剥皮实草籍没家产，其家属男子隶入贱户子孙后代不得科举，女眷充入教坊司不得赎买！”

何宗彦、方从哲闻言眸中划过深深的绝望，他们熟知大明律，黄克缵出奏的条律没有半分夸张，以反贪律法而言大明堪称中华五千年绝无仅有。

钱捞够了政治利益捞足了，最后一人去死却换得家人富贵绵长，如此扯淡的逻辑在大明是行不通的，在朱重八同志制定反贪法的时候，老人家已经细致地梳理了完整的逻辑链，既然你风光之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的家人亲属也享受了你贪渎所得的富贵，那么事发了就应该有难同当。

所以了，对付巨贪就应该扒皮抽筋，家属也应当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老朱的反贪逻辑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快意恩仇。

大明已经好些年头没有以贪渎的名义处理朝廷高官，不过这并不代表大明律已经被废弃，它依然神圣不可撼动，因为凡事就怕认真二字，顾子轩为了搞死方、何这两个绿茶老渣男，可是认真细致地下足了功夫也造足了势。

以他们二人的案情程度，性子凉薄的大明皇帝已足以掀起一场瓜蔓抄的大狱，到了万历这里……

好吧，皇帝陛下还在沉默……

顾子轩瞥了眼万历，他接过了黄克缵的话头道：“黄公果然熟谙律法，不过为了以儆效尤，下官觉得应该把他们的肮脏事迹以邸报传抄天下！”

这是要让两位大佬的名声顶风臭十里啊，也是对当初太和殿争执的回应，顺带扇了文官集团的耳光。

黄克缵等人对顾子轩怒目而视，万历淡淡瞅了他一眼，自动忽略了他的建议。

打文官的脸虽然过瘾，不过在全天下人面前自揭朝廷的伤疤，这不符合万历的性格。

沉吟几秒后，万历终于做出了决定。

万历皇帝冷冷道：“方从哲、何宗彦二人罪大恶极，着锦衣卫诏狱收监，待其罪行查证以后依律严惩不贷！”

尘埃落定，大佬们默然而又悲戚地看着两位曾经的大佬，两位大佬无暇自哀，因为如狼似虎的锦衣校尉已经冲上来抓人了。

方从哲甩开了锦衣校尉的手淡淡道：“老夫自己会走，顾子轩，老夫原本以为已经非常高看于你，不曾想最后仍是低估了你。

呵，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老夫让你打了个先手，现在便落得个家破人亡天下唾骂的下场。

老夫切齿恨你，却也衷心服你。

服你，是因为你年未弱冠已然如此心思缜密筹谋远大，一旦出手又能做到雷霆万钧置生死于度外，满朝诸公不如你者多矣。

恨你，是因为你这样的性子一旦身居高位而他日朝堂有变，非雄主不能制你。

天下风云际会之时，老夫实在不知你的存在对天下苍生而言是祸是福，老夫观三国志唯一人可与你比肩，乱世之枭雄治世之能臣的曹孟德，与你二人颇多相似也。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夫希望你万不可自比曹孟德，多揣摩一番诸葛武侯之生平，定然对你大有裨益。”

草，临死还要拉个垫背的，这是死了也要给老子上眼药呢，你才曹孟德，你全家都是曹孟德。

顾子轩怒道：“我会过得潇洒又飘摇的，方阁老不必挂怀你安心的去吧，明年的今天我会给你上一柱高香的。

另外凡事不要扯上天下苍生，我最烦的就是你们读书人的这一套，动不动就为苍生请命为黎民谋福祉，如果你能心系苍生，就不会做下那么多挖朝廷根基的破事儿！

你经年累月安坐首辅的位子，如果你能够‘*******，*******’，就应该大力支持朝廷打开商税的局面，同时全力推动开拓海贸，如此一来国库也不会饿死老鼠！

呵呵，现在朝廷要对建奴用兵，我大明精兵猛将无数，将士们保家卫国的热血亦从未冷却，但他们的一腔报国热情却被军饷后勤拖住了后腿。

为了对付区区几万建奴野猪皮，内阁竟然不顾朝廷的颜面和黎民百姓的生死，公然筹谋加征辽饷，这是要把本就活得猪狗不如的北方百姓往死里逼啊！

哈哈哈哈，江南富绅富可敌国，海商大豪富比王侯，这些人随随便便拔下一根毫毛也比百姓的腰粗，方阁老你作为朝廷魁首，口口声声念叨着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做出来的手段却是如此下作而又荒唐！

有钱人一毛不拔花天酒地，打辽东的军费竟然要那些填饱肚子也困难的百姓们加派……

方阁老我书读的少，你给我说道说道，这就是你这个首辅执政数年的成果，这就是你临死也要在陛下面前进我谗言的底气？！

我呸！

就凭你这么个人面兽心的画皮鬼也配谈天下苍生，天下苍生有了你这么个尸位素餐吸食人血馒头的首辅，也算是老百姓倒了八辈子血霉！”

“*******，*******”！

万历和众位大佬眼前一亮，这句话一语道尽士人的铮铮傲骨和卓远的见识，如果每一个为官者都能有此襟怀，何愁大明不兴天下不宁？

只不过大家伙儿咋就这么腻歪呢，这就好比吃完了一盘绝世佳肴，正在回味无穷之时，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浑身油污满脸大胡子的厨子，这个混蛋厨子还一边扣着鼻屎一边破口大骂，因为他觉得食客不配吃他做的美食。

更腻歪的是他们看不惯这个厨子，偏偏厨子骂的话虽然粗野不堪，言语却是字字如刀戳中了他们的心窝子，一些正直的大佬如李汝华、韩爌之流，让他一通大骂羞臊难堪面红耳赤。

挨骂的方阁老，他们又何尝不是感同身受，他们虽然没有做出方从哲那些人神共愤的恶事，但加征辽饷的决议却非方从哲一人之意，说到底大家都不愿打硬仗，啃江南豪商大族的硬骨头可不是好玩的事儿。

方从哲让顾子轩一顿毫不留情的大骂亦是低头不语，良久以后他脸颊流出两行浊泪，而后躬身对顾子轩一揖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汝若能早生十年，则老夫幸甚朝廷幸甚，何至于今日之不堪！

俱往矣……

陛下，事已至此老臣已无话可说，杨镐一事……老臣有愧啊……”

方从哲整了整衣衫，然后朝万历恭恭敬敬地叩了头，而后缓缓起身朝众人罗圈一揖道：“诸公，此别无再会之期，老夫会默默地看着大明再造，今日老夫之罪孽，当为诸公他日之警事也……”

说完以后方从哲便从容地随锦衣校尉离去，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身影，顾子轩心头却没有意想中的畅快，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呐，赴死也这般大彻大悟，能不能把反派的角色扮演好了？

万历复杂地看着这个曾经一力撑起朝廷运转的臣子黯然谢幕，心头如同狗啃了一般。

他是一个感性的帝王，冷血杀伐从来不是他的第一选择，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想了想顾子轩痛骂的话，终究没有开口……

何宗彦就没那么看得透彻了，待方从哲走后锦衣校尉便架起了他，何侍郎顿时疯狂地朝顾子轩大骂道：“顾家小儿，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方阁老说得不错，假以时日你这个小杂碎便是大明的头号祸害！

陛下啊，臣死不足惜，不过顾家害虫亦不可任其踏入朝堂啊……”

顾子轩这回彻底怒了，抢上前去飞起一脚便踹在何宗彦心窝上……